肃杀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将父子二人死死地包裹其中。郑凯的脸因愤怒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一双虎目中燃烧着被忤逆的怒火。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竟“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那句话,声音如同惊雷在厅堂内炸响:
“我是你父亲!”
这四个字,被他灌注了金丹期修士的磅礴灵力,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也仿佛要直接砸碎郑志肃的脊梁。他紧接着又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儿子的脸上:
“教育你是天经地义!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目无尊长,忤逆犯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家主,还有郑家的家法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风箱。在郑家,他的话就是圣旨,他的意志就是铁律。而今天,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儿子,却用沉默和冷漠,将他作为父亲和家主的权威践踏得一文不值。这种被挑战的狂怒,让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可怕,充满了最后的通牒意味,“什么是尊卑上下!”
话音未落,他右臂猛地扬起,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凌厉的破空声。那只骨节分明、常年握剑而布满薄茧的手掌,此刻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灵力。灵力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将他的手掌映照得神圣而威严,却也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掌风呼啸,还未落下,强劲的气流已经将郑志肃额前的发丝向后吹拂,露出他那张平静得令人心悸的脸。这一掌,郑凯显然是动了真怒,他不仅要教训儿子,更要彻底碾碎儿子那股让他感到不安的“野性”。
面对那足以开碑裂石、蕴含着金丹威压的一掌,郑志肃的身体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后退,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惊恐地闭上眼,更没有试图调动自己体内微薄的灵力去抵抗。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得笔直,像一株扎根于悬崖峭壁、历经万年风霜而纹丝不动的古松。
他的头微微抬起,目光穿透了那片呼啸而来的金色灵力,静静地落在父亲那张因盛怒而扭曲的脸上。那双眼睛,曾经是他仰望的、充满敬畏的天空,如今却倒映不出一丝波澜。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求饶,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委屈都找不到。
那是一种怎样的平静啊?那不是懦弱的认命,也不是强装的镇定。那是一种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躯壳在此承受一切的死寂。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冻结了所有的情感与温度。这双眼睛里,曾经有过的孺慕、依赖、崇拜,所有属于“儿子”对“父亲”的情感,都已经被某种东西彻底磨灭、吞噬,只剩下这片空旷而荒芜的虚无。他看着郑凯,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正在上演独角戏的、可悲的陌生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那凝聚了金丹灵力的手掌,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呼啸着停在距离郑志肃白皙脸颊不到一寸的地方。掌心的灼热与灵力的锋锐,甚至让郑志肃脸上的绒毛都微微卷曲。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凯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脊椎,让他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后背的衣衫竟被冷汗浸湿。这股寒意并非来自儿子,而是来自一种更深邃、更玄妙的预感。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这一巴掌下去,以他金丹期的修为,郑志肃必死无疑。但然后呢?他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亲手弑子”的罪名吗?郑家内部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那些一直对他这个家主之位心怀不满的长老,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吗?他们会用“残暴不仁”、“灭绝人伦”的罪名将他彻底拉下马,到那时,他不仅会永远失去做家主的资格,甚至会沦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和罪人。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忽然从儿子那死寂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比任何灵力攻击都更让他感到致命的危险。他仿佛看到,自己这一掌落下,拍碎的不仅仅是儿子的生命,更是郑家未来所有的希望和可能,是维系他整个权力体系的最后一根支柱。这股危险感并非虚幻,而是基于一个上位者对局势最本能、最精准的判断。他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进退两难。
就在郑凯被那股政治上的危机感所震慑时,另一种更加私人、更加尖锐的刺痛感,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心脏。他再次对上了儿子的眼睛,那片死寂的平静之下,是彻骨的陌生和冷漠。
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
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他曾经深爱、也最终被他伤透了心的女人,在离开郑家时,回望他的最后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没有哭闹,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将他彻底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的冷漠,和一种灵魂深处永不屈服的、不驯的野性。那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在他心上划开了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而现在,这双眼睛,这双他最害怕再见到的眼睛,竟然在他的儿子脸上重现了。那熟悉的轮廓,那如出一辙的神韵,仿佛是那个女人对他最恶毒的诅咒和最沉重的报复。这发现让郑凯心头莫名一窒,呼吸都为之一顿。一股无法言喻的烦躁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烦躁,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段过去连同那个女人一起埋葬,却没想到它以这样一种方式“复活”了,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用最沉默的方式对他进行着审判。他恐惧,是因为他意识到,他不仅没能掌控自己的儿子,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另一个“她”——一个他永远无法征服、无法理解的存在。这种失控感和宿命般的轮回,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烦躁,甚至比刚才的杀意更让他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