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在身后发出垂死的呻吟，巨石如雨砸落。
玉笋拖着玄真子滚进最后一条岔道，碎石擦着脚后跟轰然封死来路。
黑暗里只有他腕间业火明灭，映亮掌心悄然浮现的悬壶令血纹。
“臭道士……”她撕下靛蓝布帕缠住两人交握的手，“这时候还戒什么男女大防？”
寒髓与业火在布纹间炸开靛紫电光时，玄真子于剧痛中睁眼嘶吼——
“你早该还俗！”
崩裂的丹炉内壁，阴阳鱼在蒸汽中缓缓旋转。
碎石如垂死巨兽的獠牙，接二连三从头顶甬道剥落，带着沉闷的呼啸砸进浑浊的泥水里，溅起裹着硫磺味的黑浆。地脉深处传来的崩塌声越来越近，像一头饥饿的巨兽正沿着隧道啃噬而来，每一次震动都让脚下湿滑的岩石疯狂颤抖。
玉笋几乎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撬棍，用尽全身力气，连拖带拽地把玄真子沉重的身躯往侧旁一道狭窄的岩缝里塞。他毫无知觉，像一截被火烧透的木头，唯有紧扣在她腕子上的那只手，烫得惊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仿佛那是他沉入无边业火之海里抓住的唯一浮木。碎石擦着她的后脚跟轰然落下，瞬间封死了他们刚刚逃出的主道入口，激起的尘土和刺鼻的硝烟味呛得她眼前发黑。
最后一点天光被彻底吞噬。绝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窄的岩缝。只有玄真子那只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还在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红光。业火在他皮下游走，如同熔岩在薄薄的地壳下奔涌，每一次明灭，都将他掌心肌肤下悄然浮现的奇异纹路映照得纤毫毕现——扭曲、繁复，带着某种古老而冰冷的秩序感，赫然与静心带来的那枚悬壶令碎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玉笋的呼吸猛地一窒。冰冷的绝望感尚未完全爬上脊背，就被一股更凶猛的炽热狠狠灼痛！玄真子体内的业火仿佛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顺着他紧扣的手指，如同无数条滚烫的毒蛇，猛地钻入玉笋的手腕经脉！
“呃啊——！”剧烈的灼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身体本能地想要甩脱那铁钳般的手。可那手纹丝不动，反而扣得更紧，指骨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滚烫的血流顺着她的小臂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蒸腾起细小的白烟。
剧痛和窒息般的黑暗中，一股邪火直冲玉笋的脑门。她猛地低头，对着那只业火翻腾、纹路诡异的手嘶声骂道：“臭道士！都烧成炭了还死守着你的清规戒律，戒什么男女大防？！戒个屁！” 骂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几乎是同时，她另一只手粗暴地探入自己怀中，狠狠一扯——那方早已被血、汗和泥浆浸透得看不出原色的靛蓝布帕被扯了出来。布帕边缘甚至沾着之前裹伤留下的深褐色血痂。她看也不看，用牙齿咬住布帕一角，“刺啦”一声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发狠似的，一层又一层，缠绕在那两只被业火和鲜血黏连在一起的手腕上。粗糙的布纹摩擦着灼伤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她毫不在乎，仿佛这布帕是最后一道隔绝地狱之火的屏障。
靛蓝布帕缠紧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源自她丹田深处、刚刚融合了九阴玉髓的极寒之气，仿佛被那业火的暴虐彻底激怒，无需引导，轰然爆发！冰蓝的寒气沿着她的经脉狂涌而出，如同决堤的冰川洪流，猛地撞上那顺着腕脉侵袭而来的赤金业火！
“滋啦——噼啪！”
靛蓝的布帕之上，冰蓝与赤金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如同两条狂暴的恶龙，凶狠地撕咬绞杀！无数道细小的靛紫色电光在布纹间疯狂跳跃、炸裂，发出刺耳的爆鸣。光芒将狭窄的岩缝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玉笋因剧痛和强行催谷而扭曲的脸，以及玄真子那被汗水浸透、在强光下惨白如纸的面容。
布帕包裹下的手腕处，极寒与至热在血肉深处展开最原始的拉锯。玉笋感觉自己整条手臂仿佛同时被投入了熔炉和冰窟，骨头在呻吟，经脉在寸寸撕裂。冷汗瞬间浸透她破烂的僧衣，又迅速被蒸腾的热气烤干。每一次能量对撞的冲击，都让她喉头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被这两股蛮力生生扯断的刹那，被布帕紧紧缠绕的玄真子那只手，指关节突然痉挛般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狂暴宣泄的嘶吼，猛地从玄真子胸腔深处炸裂而出！
那双紧闭的眼眸，在靛紫电光的映照下霍然睁开！瞳孔深处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翻腾燃烧的金红色火海，仿佛地狱之门在他眼底洞开。那嘶吼声穿透岩缝，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身后地脉崩塌的轰鸣。
“……你……”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滚烫的气息喷在玉笋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炭火里抠出来，带着灼烧灵魂的痛楚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早该……还俗！！！”
吼声落下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莫御的狂暴业火，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口，顺着他紧扣玉笋手腕的掌心，毫无保留地、毁灭性地冲击而出！
轰——！
冰火之力在狭小的空间内达到临界点的剧烈冲突，引发了实质性的爆炸！强大的气浪以两人交握的手腕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炸开！
玉笋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岩壁上，喉头一甜，鲜血终于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缠在两人手腕上的靛蓝布帕瞬间被狂暴的能量撕扯成无数燃烧的碎片，如同深蓝色蝴蝶在刺目的光芒中化为灰烬！
就在她被炸飞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处，那尊之前被地火催动、此刻被爆炸气浪掀翻的巨大丹炉！
沉重的炉身“哐当”一声侧翻在地，炉盖滚落。炉腹内壁，并非光滑的金属，而是布满了历经丹火淬炼的、深深浅浅的凹痕与斑驳的釉色。然而，就在那一片混沌的炉壁中心，竟清晰地烙印着一幅完整的、巨大的阴阳鱼图案！此刻，炉内残余的地火与外界涌入的寒气在阴阳鱼上剧烈交汇，蒸腾起一片浓郁翻滚的白色水汽。那巨大的阴阳鱼在这迷蒙的蒸汽中缓缓旋转、沉浮，散发出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仿佛天地初开时最本源的律动。
玉笋摔落在地，剧痛让她蜷缩起来。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手腕上，业火的灼痛和寒髓的冰冷依旧在激烈地拉锯撕扯，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灭顶的痛苦。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了刀片。
然而，就在她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时，视线却被旁边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
半张残破的纸页，被爆炸的气浪掀飞，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下来。纸页焦黄卷曲，边缘被火焰燎黑，上面用拙劣的笔墨写着歪歪扭扭的佛偈——正是那本曾沾满她口水的污损《金刚经》中的一页！它不偏不倚，恰好覆盖在刚才玄真子身下压着的一块松动石板边缘。石板的缝隙里，隐约透出一点暗沉的颜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勉强勾勒出的几个扭曲字迹：“……井”。
经页上，那句曾被住持用朱砂圈出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正冷冷地覆盖在“井”字血痕之上。
烟尘弥漫，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阴阳鱼的边界。玉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被经卷覆盖的血痕上，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地脉深处那永无止境的、垂死的呻吟。玄真子那句嘶吼——“你早该还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乱的心头。手腕处，业火与寒髓仍在血肉中疯狂绞杀，痛楚尖锐如刀，每一次搏动都提醒着她这无法挣脱的冰火炼狱。
靛蓝布帕的碎片如同焦黑的蝶翼，在充斥着硫磺与血腥味的浊气中飘落，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脆弱的联结被暴力撕毁。她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剧痛钻心的手臂，指尖颤抖着伸向那页覆盖着秘密的《金刚经》。经卷下，那抹暗红的“井”字血痕，像一只窥伺的眼。
地脉崩塌的闷响越来越近，如同巨兽逼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