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乱葬岗的张阳,如同惊弓之鸟,一头扎进了川南深秋的茫茫夜色之中。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星光和模糊的记忆,在崎岖陡峭的山间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
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沉重的疲惫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体力。
但他不敢停下,王石头那焦急的催促声和毅然决然的眼神,仿佛就在身后鞭策着他。
天快亮时,他躲进一片茂密的竹林里,蜷缩在一个干燥的土坎下,稍微喘了口气。
掏出王石头给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沉甸甸的袁大头。这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生机。他紧紧攥着这几块大洋和一些零散的铜板,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心中五味杂陈。
天亮后,他不敢久留,继续赶路。
他必须尽快回到宜宾,只有回到自己的部队,才能真正安全。
一路上,他尽量避开人烟,但饥饿和干渴迫使他不得不偶尔靠近散落在山间的村落。
在一个山口的小茶棚,他实在熬不住,花了十几个铜板,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和一块冷硬的麦饼。
茶棚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满头白发、眼神浑浊的老掌柜守着炉子。
老掌柜一边用抹布擦着脏兮兮的桌子,一边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满脸疲惫的陌生客人,随口搭话:
“客官,看你这方向,是从乐山那边过来的?”
张阳心里一紧,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啃着麦饼。
老掌柜叹了口气:
“乐山那边也不太平吧?听说当兵的到处抓人哩……唉,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老百姓的日子难熬哦。”
张阳含混地应和着:
“是啊,不太平。”
老掌柜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客官你这是要往哪去?要是去宜宾,可得小心点。听说那边更乱,当兵的跟老百姓打起来了,还要跟刘军长的兵开仗哩!造孽啊!”
张阳心中焦急,忍不住追问:
“老伯,宜宾……现在具体情况怎么样?您知道吗?”
老掌柜摇摇头:
“具体哪晓得哦,都是过往的行人瞎传的。有的说当兵的乱抓人,有的说工厂都停工了……唉,反正不是啥好事。客官你要是没啥要紧事,还是绕道走吧,别去蹚那浑水。”
张阳谢过老掌柜的好意,心中却更加沉重。
宜宾的情况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他必须尽快回去!
喝完茶,他留下钱,起身准备离开。
老掌柜看着他那副落魄样子,犹豫了一下,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红薯干,塞给张阳:
“客官,拿着路上垫垫肚子吧。看你不像坏人,这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
张阳一愣,看着老人那双粗糙而善良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接过红薯干,郑重地道了谢。
在这乱世之中,底层百姓之间这种朴素的善意,显得尤为珍贵。
离开茶棚,继续上路。
老人的话和那几块红薯干,仿佛给他注入了一丝力量。
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宜宾还有几千兄弟在等着他,还有未竟的事业等着他,更重要的是,未来那场关乎民族存亡的战争,还需要他!
他穿越而来,不是为了死在这荒山野岭的!
又走了一天一夜,张阳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身上的衣服被刮得更破,脚上的草鞋也快磨穿了底。
那几块红薯干早已吃完,饥饿感如同火烧一般折磨着他的胃。
这天下午,他穿过一片松树林时,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吆喝声和脚步声!
他心里一惊,立刻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
只见五六个穿着杂乱衣服、手里拿着大刀、土枪的汉子,押着一个被反绑着双手、哭哭啼啼的商人模样的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黑脸汉子,腰里别着一把驳壳枪,正骂骂咧咧:
“妈的!就这点干货?还不够弟兄们塞牙缝的!看来得给你放放血,让你家里人多送点黄汤(大洋)来!”
是土匪!绑票的!
张阳心里暗叫倒霉,尽量缩紧身体,希望不要被发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眼尖的小土匪似乎发现了树后的动静,指着这边喊道:
“大哥!那边好像还藏着个人!”
黑脸头目立刻警觉起来,拔出驳壳枪,对着张阳藏身的方向喊道:
“线上的朋友?甩个蔓儿(报个姓名)!不然老子手里的‘喷子’(枪)可不认人!”
张阳心里叫苦,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从树后走出来,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
“西北悬天一片云,乌鸦落进凤凰群。不知哪里来的股子,盘踞在此做营生?(意思是: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不知是哪路好汉在此发财?)”
这是他以前听袍哥出身的李猛和贺福田闲聊时学来的几句黑话切口,希望能唬住对方。
那群土匪果然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黑脸头目上下打量着张阳,见他虽然衣衫破烂,但气度不像普通老百姓,眼神锐利,还会说黑话,一时有些拿不准。
“哟嗬?还是个‘熟脉子’(懂行的人)?”
黑脸头目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枪口依旧指着张阳,“报个‘万儿’(姓名)!哪个‘绺子’(山头)的?到此地来‘划什么盘子’(干什么)?”
张阳哪里有什么万儿和绺子,他急中生智,含糊道:
“兄弟‘溜子’(逃跑)路过,身上‘滑’(没钱),求各位老大行个方便,赏条‘活路’。”
那黑脸头目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冷笑一声:
“溜子?哼!看你这架势,不像普通的溜子!倒像是‘吃官饭’(当兵)的‘鹰爪孙’(官兵探子)!兄弟们!搜搜他身上有没有‘硬片子’(枪支证件)!”
两个小土匪立刻上前,粗暴地在张阳身上摸索起来。
王石头给的那几块大洋和少量铜板,瞬间就被搜了出来!
“大哥!有货!还是‘袁大头’!”小土匪兴奋地把大洋递给黑脸头目。
黑脸头目掂量着大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
“妈的!还说身上滑?差点让你这‘空子’(外行)糊弄过去!说!这‘黄汤’哪来的?是不是‘鹰爪孙’的饷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