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明拿命换来的消息,像一股带着冰碴子的穿堂风,呼啦一下就把聚居地里刚攒起来的那点热乎气儿吹了个干净,把最吓人、最火烧眉毛的危机,直接摊在了每个人眼前。
黑风坳有埋伏!傩神骨要出事!
随便哪一桩没应付好,就是灭顶的灾!
没工夫慌,没工夫叹。黎鹤硬生生把心里翻江倒海的劲儿压下去,目光扫过脸白得像纸的巫诚和几个老艺人,最后定在沈傩那双看不透底的金眸上。他从那冰一样的平静里,竟奇异地吸到了一点力气,深吸一口气,声儿斩钉截铁,没半点商量:
“敲聚众鼓!所有能动弹的,祠堂前头集合!快!”
咚!咚!咚!
低沉又急促的鼓声像闷雷滚过,瞬间传遍了整个聚居地。这不再是祭祀时那种慢吞吞的庄重调子,是顶顶紧急、招呼所有人手的信号!所有族人,不管正在干啥,全都脸色大变,撂下手里的活儿,玩命朝祠堂前的空场子跑。
没多大功夫,黑压压的人就聚在了广场上,一张张脸上全是紧张、懵圈和不安。他们看着站在祠堂台阶上的黎鹤、沈傩还有几个脸色沉得滴水的老人,都明白出大事了。
黎鹤没绕弯子,直接举起了手里那张揉得皱巴巴的油纸条,扯开嗓子,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刚得的准信儿!花国勾结了游光,想在三天后硬抢关系到沈傩大人死活、也关系到咱巫族根基的‘傩神骨’!还在咱出山必走的黑风坳,埋了重兵,要断咱后路,把咱困死在这儿!”
一棍子捅了马蜂窝!
人群当场就炸了!惊叫、怒骂、吓得抽气的声音搅成一团!
“他们敢!” “黑风坳?那咱不是……” “傩神骨?那是啥东西?”
“静一下!”黎鹤猛地一声吼,压住了乱哄哄的动静。他年轻的脸这会儿罩着一层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绝,“怕顶用吗?哭顶用吗?讨饶顶用吗?敌人会把咱最后一点家当都抢光,把咱变成他们的奴才和祭品!”
他的话像鞭子,抽在每个人心坎上。
“现在,听我吩咐!”黎鹤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全场,“咱没退路了,只有拼!”
“诚伯!”他先看向巫诚。
“老头子在!”巫诚把佝偻的腰板猛地挺直了,大声应着。
“您带着所有老艺人,再挑些心细手稳的妇人,死守聚居地!做傩具时把老祭坛石板上的‘守’字纹样拓上去,修栅栏时多扎几层带傩纹的木刺——咱用老祖宗的法子护家!查清所有药材,预备着救伤员!祠堂和祭坛是命根子,绝不能丢!”
“是!少族长!只要我这把老骨头没散,聚居地就散不了!”巫诚重重一点头,眼里冒出跟岁数不符的锐光,立马转身开始点人。
“阿健!阿杰!”黎鹤的目光投向人堆里最早站出来学傩舞的那几个年轻人。
“在!少族长!”两个年轻人立刻挤出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紧张,可更多的是一种被托付了重任的激动和硬气。
“你俩,各带一队人,帮着诚伯!一队负责把所有的栅栏、出入口加固,设上路障!另一队负责不间断巡逻,特别是夜里,把眼睛瞪圆喽,绝不能让邪祟或奸细趁乱摸进来!”
“明白!”两个年轻人使劲点头,马上招呼熟悉的伙伴。
“剩下所有壮劳力,”黎鹤的目光扫过人群,“抄起你们能找着的任何家伙——柴刀、锄头、猎弓!分成两拨,轮流歇着,随时准备顶上去!你们的活儿,就是守好咱的家,护住老人、女人和娃!”
人群轰然答应——有个刚学会‘踏地生根’的少年,攥紧柴刀时指节发白,却把妹妹往娘身后推:‘娘,我跟着巡逻,护着你们’;卖草药的妇人把药筐往地上一放,直接去帮老艺人磨傩面具:‘我手稳,能给面具刻纹’,连之前总说‘傩舞救不了命’的老艺人,也抱出祖传的傩舞鼓:‘我敲鼓帮你们定节奏,老骨头也能护家!’
害怕还没散,可血性已经冒了头。人们飞快地动起来,找家伙,组队伍,气氛紧张却有条不紊。
最后,黎鹤的目光回到了旁边的沈傩身上,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沈傩大人,黑风坳的伏兵,尤其是游光可能派出的‘失魂者’精锐,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
他吸了口气,做出了最难、也最要紧的决定:“我求您,跟我一块去黑风坳,提前把埋伏捅了!非得在他们动手前,撕开个口子,或者……起码搅了他们的局,给您之后守护傩神骨腾出空来!”
这是他当少族长必须扛的担子,也是最险的活儿。但他没得选。
沈傩静静看着他,覆着金甲的手极轻地按了下黎鹤的肩,金甲上‘守’字傩纹的微光,正好蹭到黎鹤怀里发烫的玉佩,两者微微共振;祂缓缓点了下头,“行”字像砸在石地上,稳得让人安心。
就一个字,却比山还重。
黎鹤心里一定,转身对着已经快速动起来的族人们,发出了最后的喊声:
“老少爷们!家在后头,敌在前头!这一去,怕是九死一生!可只有先把外头的豺狼撵走,才能安心守好家里的宝!”
“巫族,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仗了!”
“求祖宗保佑!求傩神护着咱巫族!”
“护我巫族!”所有族人齐声呐喊,声音汇成一股悲壮又硬气的洪流,冲散了恐惧,直冲上天。
一股拼死的杀气,漫延开来。
黎鹤和沈傩对视一眼,不再耽搁,转身就要往黑风坳的方向去。
“少族长!等等!”巫诚忽然喊住他,老人快步上前,把一枚新赶制的护身符塞进黎鹤手里,符上刻着极小的‘守’字,是几个老艺人连夜用傩面具边角料雕的——指头上的血还没擦干净,蹭在符袋上,成了个淡红的小点;符袋里裹着点老祭坛的泥土,是巫诚特意从‘踏地生根’足印刻痕下挖的。”
黎鹤重重点头,把护身符死死攥在手心,和沈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通往黑风坳的山路尽头。
身后,是整个族群压上一切的指望和沉甸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