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宋江的疑惑与猜忌
帮源洞外，童贯大营的恐慌与梁山营寨的凝重，如同两道无形的壁垒，将那个小小的洞口衬托得愈发神秘。而在这凝重之下，一股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正在梁山泊好汉们的心中滋生、蔓延，尤其是那位被众人尊称为“公明哥哥”的宋江心头。
夜色渐深，梁山营寨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酒宴早已撤下，只剩下宋江、吴用，以及闻讯匆匆赶来的几位核心头领：卢俊义、公孙胜、林冲、秦明等人。帐内气氛不似往日聚义厅那般喧闹，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闷。
宋江坐在主位，眉头紧锁，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空了的酒盏，往日那敦厚温和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吴用坐在下首，羽扇轻摇，但眼神闪烁，显然也是心绪不宁。
“公明哥哥，”性急如火的黑旋风李逵最先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俺铁牛实在憋得慌！那鸟童贯吃了瘪，不是正好？咱们正好看他的笑话！哥哥为何反倒愁眉不展？难不成还怕了帮源洞里那伙撮鸟不成？”
宋江抬眼看了看李逵，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铁牛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童贯吃亏，固然可喜。但方腊此人……经此一夜，已非吴下阿蒙矣。”
智多星吴用接过话头，声音低沉：“铁牛兄弟，你想想，百余人，夜袭数千官军大营，焚其粮草，杀其将领，自身却能全身而退，几无损伤。这等手段，你可曾见过？便是当年我梁山弟兄，劫江州、打大名府，虽也胜得痛快，又何曾有过如此……如此诡异的战绩？”
豹子头林冲微微颔首，他曾在东京禁军中任职，见识过朝廷精锐，此刻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军师所言极是。此种战法，非是寻常绿林手段。其行动之精准，配合之默契，撤退之果断，俨然是经过严酷操练的精锐之师方能为之。而且，其对时机、地形的把握，已臻化境。这方腊……背后定有高人指点，或者，其本人就是用兵之奇才！”
“高人？奇才？”霹雳火秦明冷哼一声，“管他什么高人奇才，俺秦明一棒下去，管教他变成肉泥！公明哥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童贯奈何不了他，俺们梁山好汉正好出手，灭了方腊，也叫天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秦明兄弟稍安勿躁。”卢俊义缓缓开口，他身为梁山副寨主，行事向来沉稳，“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方腊势大，于我梁山，是福是祸，尚难预料。若其真能成势，或可牵制朝廷大量兵力，于我梁山招安大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招安？”行者武松一直抱臂冷眼旁观，此刻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卢员外还念着招安？如今看来，这朝廷连个方腊都收拾不利索，昏庸无能至此！我等兄弟，何必再去受那等腌臜气？依俺看，这方腊倒是条汉子！”
“武松兄弟！”宋江脸色一沉，语气严肃起来，“招安乃是我梁山兄弟寻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的正途，此事休要再议！眼下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这方腊。”
他环视众人，将话题拉回：“诸位兄弟，方腊崛起如此之速，手段如此诡奇，实在令人心惊，更令人……疑惑。”他刻意加重了“疑惑”二字。
“公明哥哥所虑，正是小弟心中所疑。”吴用适时接口，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方腊本是明教首领，虽有些势力，但以往行事，多依仗教众狂热，战术粗疏，何以短短时间内，竟能脱胎换骨至此？那‘天策府’之名，更是闻所未闻。其练兵之法、战阵之术，从何而来？此其一惑也。”
“其二，”吴用羽扇轻点，“方腊此人，野心勃勃，其志绝不在小。他如今盘踞帮源洞，下一步欲往何处？是满足于割据一方，还是欲与我梁山争雄，乃至……问鼎天下？若其志在天下，则我梁山与之，是敌是友？”
“其三，也是最紧要的，”吴用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位头领，“童贯连连催促我等进兵，名为协同剿贼，实则是欲驱虎吞狼，让我梁山与方腊拼个两败俱伤。我等若进兵，胜了，不过是替童贯做嫁衣，自身损耗必大；若败了，更是损兵折将，颜面扫地。若按兵不动，又恐彻底得罪童贯，坏了招安大计。进退两难啊！”
吴用一番话，将宋江心中的疑惑、猜忌和忧虑剖析得淋漓尽致。帐内一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众头领各自思量，脸色变幻不定。
宋江的疑惑在于方腊实力的诡异暴涨和未知的意图；他的猜忌，则在于方腊这个突然崛起的强大势力，是否会成为梁山招安之路上的绊脚石，甚至……是潜在的、更危险的竞争对手。同为“寇”，方腊的做派和实力，让宋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这种威胁，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更是道义和影响力上的。若方腊真打出更大的局面，赢得了更多的民心，那他梁山“替天行道”的旗帜，还能打多久？朝廷还会像现在这样，有招安他们的“诚意”吗？
更让宋江心底隐隐不安的是，梁山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如武松、李逵等部分兄弟，对于招安本就心存抵触，如今见方腊如此“硬气”，难免会产生别样心思。若处理不当，外有强敌方腊，内有分歧，梁山这艘大船，恐怕真有倾覆之危。
“军师所言，句句说中宋江心事。”宋江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纠结，“方腊，已成心腹之患，甚于童贯。然眼下，却又动他不得，甚至……还需虚与委蛇。”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最终停下，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童贯那边，还需敷衍。但进兵之事，绝不可行。军师，派往清溪洞的使者，人选可定下了？”
吴用点头：“小弟之意，派神行太保戴宗兄弟前往最为稳妥。戴宗兄弟脚程快，机敏过人，即便洞内有变，亦能全身而退。再者，戴宗兄弟并非主要战将，即便被方腊扣下，于我梁山实力无损，也可借此探明方腊态度。”
“好！就依军师！”宋江下定决心，“让戴宗兄弟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动身。带上我的亲笔信和礼物，言辞要客气，就说是听闻圣公大捷，特来道贺，并商讨共抗官军之大计。我倒要亲眼看看，这清溪洞内，到底是怎样一番龙潭虎穴！这方腊，究竟是何方神圣！”
命令下达，众头领各自领命而去，大帐内只剩下宋江和吴用。
“公明哥哥，”吴用低声道，“小弟总觉得，这方腊背后，恐有我等难以想象的力量。此次遣使，或许……或许也是我梁山的一个机会。”
宋江目光幽深，望着帐外漆黑的夜空，喃喃道：“是机会，还是陷阱，犹未可知。但这一步，不得不走。但愿……是我等多虑了。”
然而，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疑惑与猜忌，却昭示着，梁山与方腊之间，一场超越刀兵的无形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帮源洞的方向，如同一片深不可测的迷雾，牢牢吸引着，也深深困扰着这位志在招安的梁山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