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导弹的尖啸、爆炸的轰鸣,终于渐渐平息,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寂静所取代。
硝烟尚未散尽,如同肮脏的裹尸布,低垂在破碎的海面上。阳光艰难地穿透这层烟霾,投下斑驳而惨淡的光影,照亮了一片真正的人间地狱。
海面上,不再是蔚蓝的波涛,而是被染成了诡异的黑、灰、红交织的颜色。大片大片的油污如同死亡的彩虹,在水面上肆意蔓延,反射着扭曲的光。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随着波浪起伏——扭曲的钢板、断裂的桅杆、烧焦的救生筏碎片、漂浮的救生衣、以及……已经无法辨认形态的杂物,构成了这片死亡海域的漂浮墓志铭。
更多的,是那些在冰冷海水中挣扎的人。
炎国的,联邦的,此时在死亡面前,界限变得模糊。穿着橙色救生衣的炎国水兵,抱着破损的木板,虚弱地挥动手臂;穿着深蓝色作训服的联邦士兵,在油污中呛咳,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有人趴在倾覆的橡皮艇底壳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人徒劳地试图游向远处若隐若现的舰影,却因力竭而缓缓沉没……
胜利的欢呼,并没有在炎国舰队中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而高效的救援指令。
“所有单位,优先抢救落水人员!不分敌我!”
“医疗队准备接收伤员!”
“打捞艇出动,注意规避未爆炸物!”
“各舰统计自身伤亡和损伤情况,立刻上报!”
“定远号”航母的飞行甲板上,原本用于起降战机的流程,被紧急改换。一架架直升机吊挂着救援吊篮和医疗物资,频繁起降,将海面上的落水者一个个吊起,送回母舰。甲板上,临时划出的医疗区人满为患,军医和护士们在血迹斑斑的甲板上奔跑,进行着紧急处理和分类后送。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以及医护人员冷静而快速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
一艘艘救生艇、冲锋舟,如同勤劳的工蜂,穿梭在漂浮的残骸和人群之间。炎国水兵们奋力将一个个近乎冻僵、或身受重伤的落水者拖上小艇,给他们裹上保温毯,喂下温水。当遇到联邦落水士兵时,最初的警惕很快便被基本的人道主义所取代——他们同样是被这场战争吞噬的可怜人。沉默的对视中,有时是仇恨,有时是茫然,有时,只是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
“烈阳”号静静地漂泊在相对平静的海面上,像一头搁浅的、濒死的巨兽。它那严重的左倾并未完全恢复,舰体上的累累弹痕和巨大的破口触目惊心,尤其是左舷机库区域,依旧有淡淡的青烟冒出,显示着内部仍有暗火在闷燃。
损管队员们依旧在奋战,用支撑杆加固着危险的舱壁,用沙袋堵塞着较小的漏点,全力平衡着舰体。甲板上,水兵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收集着阵亡战友的遗物,他们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悲痛。医务兵在倾斜的通道里艰难移动,将最后一批重伤员从下层舱室转运出来。
舰桥内,弥漫着浓烈的烟味、汗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操作台遍布裂纹,一些屏幕依旧漆黑,碎片散落一地。通讯官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呼叫,试图与所有幸存的作战单元重新建立联系,并汇总着令人心碎的数据。
“……确认,‘烈阳’号阵亡……87人,重伤142人,轻伤不计其数……”
“……左舷推进轴完全报废,右舷动力输出不足30%,目前仅能维持基本漂浮和有限电力……”
“……舰体结构强度下降47%,多个水密舱室永久性失效……”
“……防空导弹库存耗尽,反舰导弹仅余两枚,近防炮炮弹不足基数十分之一……”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是这艘战舰永不磨灭的伤痕。
林峰没有坐在指挥椅上,他坚持站在破损的观察窗前,右手紧紧抓着冰冷的、有些变形的窗框,以支撑自己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他那染血的额角绷带下,目光穿透布满裂纹的玻璃,望向远方。
他看到了正在缓缓下沉、只剩下一小部分舰艏还倔强地翘在海面上的“霸王号”残骸,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巨舰,最终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翻滚着泡沫和油污的漩涡,以及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正在被救援的微小身影。
他看到了更远处,那艘冒着浓烟、在友舰拖带下如同蜗牛般爬行的“企业号”,它象征着联邦海上霸权的终结,但也意味着数千个家庭可能即将收到的噩耗。
他看到了海面上燃烧的油污,看到了漂浮的碎片,看到了救援小艇划过水面留下的短暂痕迹,看到了更远方,正在收拢队形、同样伤痕累累的“定远号”和其他炎国舰艇。
胜利了吗?
是的,从战术上,他们赢了。他们摧毁了强大的双航母编队,击溃了不可一世的敌人,扞卫了国家的尊严和海疆。
但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感受着脚下这艘几乎解体的战舰传来的每一次痛苦颤抖,听着通讯频道里那些冰冷的伤亡数字……林峰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代价。
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掌心那被金属碎屑划破、已经凝结的伤口,沉默着。海风吹动他染血的衣领,拂过他布满硝烟和疲惫的脸庞。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望着这片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满目疮痍的胜利之海,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