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的铜镜模糊地映出她煞白的脸，和身后那个如同从地狱阴影中走出的男人。
萧绝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冰锥，瞬间钉死了沈月凝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冻得凝固。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等了多久？
他看到了多少？
沈月凝攥着那包烫手山芋般的药材，指尖冰凉刺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无处遁形的恐慌。
萧绝缓缓站起身，墨色寝衣如水般垂落，他踱步过来，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月凝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俯身，冰凉的指尖再次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
“本王倒是好奇，”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从她惊惶的脸，滑到她紧攥着药材、微微颤抖的手上，“是什么稀世珍药，值得本王的爱妃，深更半夜，冒着暴雨，去那阴冷肮脏之地……亲自取来？”
他的指尖在她下颌上轻轻摩挲，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致命的威胁。
“嗯？”
沈月凝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所有的机智和伪装，在他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土崩瓦解。
【说话！编！继续编你的梦游！编你的无心之失！】
【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张巧嘴，还能吐出什么花样来！】
那心声冰冷而残酷，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压抑的怒火。
沈月凝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的惊惶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取代。她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沙哑得厉害：“王爷既已看见，又何必多问。”
承认了。不再狡辩。
萧绝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霾。他直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所以，你昨夜果然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胆大包天，敢再去探查。甚至……动了本王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音调骤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东西？”沈月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而讥诮的笑，“王爷是指那包不知打算用在谁身上的阴毒药材？还是指地牢里那个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囚犯？”
她豁出去了。左右不过一死。
萧绝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周身气压低得骇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沈月凝猛地抬头，迎上他骇人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知道王爷手段通天，能在这王府地底私设刑狱！我知道王爷用药物控制一个疯子！我知道王爷有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举起手中那包药，几乎戳到他眼前：“那这又是什么？！柳姨娘偷偷藏在库房里，等着害人的东西！王爷难道不知吗？！还是说……这本就是王爷默许的？！”
她在赌。赌这药与萧绝无关，赌他对府中这些阴私手段的厌恶。
萧绝盯着那包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出手，快如闪电般夺过那包药，放在鼻尖一嗅。
那甜腻腥气的味道让他眉头狠狠一拧，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戾气。
“默许？”他冷笑一声，指尖用力，那包药在他手中被碾得粉碎，“本王还没闲到用这种下作东西。”
药粉簌簌落下。
【柳如烟！好！真是好得很！看来西苑都太便宜她了！】
沈月凝心中稍定，赌对了一半。但这并未缓解眼前的危机。
萧绝扔开残渣，目光重新锁死她，步步紧逼：“就算如此，这也不是你擅闯禁地、窥探本王隐秘的理由！”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从地上猛地拽起，拖向那面多宝格！
“告诉本王！”他声音压抑着暴怒，将她狠狠按在冰冷的墙柜上，另一只手猛地按下机关！
“咔哒！”
暗门再次滑开，地底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面有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她耳边低吼，气息灼热而危险，“让你如此念念不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王的底线！”
【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接近本王到底什么目的？！】
【那些关于沈家的传闻……难道是真的？！】
沈月凝被他禁锢在墙壁与身体之间，动弹不得，手腕剧痛，耳边是他愤怒的质问和冰冷的心声，地底的阴寒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要将她拖入深渊。
巨大的恐惧和被他如此粗暴对待的屈辱瞬间淹没了她！
前世被背叛、被折磨、濒死绝望的画面再次疯狂涌现！与眼前男人暴怒的脸重叠在一起！
“放开我！”她猛地挣扎起来，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声音尖利破碎，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恐惧，“你放开！萧绝！你除了会关人、会折磨人、会仗着权势欺辱人！你还会什么？！”
“你们都一样！都一样！！”
最后一句，几乎是泣血般的嘶喊，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绝望。
萧绝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和话语中的浓烈恨意震了一下，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你们？都一样？谁？】
【这恨意……】
就在这间隙——
沈月凝拼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他一丝束缚，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
那里，藏着她从不离身的软剑！
她要杀了他！就算同归于尽！
然而，她摸了个空。方才换衣时，将软剑解下了！
这一摸空的失措，让她所有的动作僵住。
萧绝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她这个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动作，以及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绝非伪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杀意和绝望。
他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的暴怒和质问，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
他死死盯着她苍白如纸、泪痕交错（不知何时流下的）、写满恨意与绝望的脸，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这个人。
地底阴冷的风从暗门吹出，拂动两人的衣摆。
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
萧绝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一点点松开。
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
脸上的暴怒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沉的审视。那双凤眸幽深如古井，映着她狼狈不堪的身影，却再也看不到丝毫戏谑或玩味。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一样？”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沈月凝，你觉得本王……和谁一样？”
沈月凝脱力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息，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如同镣铐。她别开脸，不再看他，也不回答。
萧绝也没有再逼问。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许久许久。
然后，他忽然伸出手——
却不是对她。
而是再次按下了那个机关。
“咔哒。”
暗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将那幽深的地底世界，彻底隔绝。
他收回手，目光最后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身，一言不发地向殿外走去。
背影决绝而冷硬。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沈月凝才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她抬起颤抖的手，看着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又想起他最后那个深沉冰冷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地底的风更刺骨，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