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笺飘落在地，无声无息，却仿佛惊雷炸响在沈月凝耳边。
“醉梦”……南疆异种……损人心智……狂性大发……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瞬间将她所有的思绪冻结，只余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恐惧。
那包藏在库房角落、甜腻腥气的药材。
柳姨娘那看似愚蠢的陷害，背后竟藏着如此恶毒的目的！
她们不是要她死。
她们是要她疯！要她变成一个神志全无、狂性大发的怪物！像地牢里那个被铁链锁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狂人”一样！
然后呢？然后她会怎样？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还是被永远锁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成为萧绝另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让她四肢百骸都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沈云柔……她的好妹妹！前世害她性命，今生竟连她做人的最后一丝尊严都要剥夺！要用这种比死亡更屈辱的方式毁了她！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窒息般的痛楚让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怨毒灼烧着喉咙。
殿外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沈月凝猛地直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捡起那张素笺，连同那本《百草新编》，死死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迅速恢复成一片沉寂的冰湖。
“娘娘？”丫鬟推门进来，见她站在书案前，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几分，担忧道，“您没事吧？可是又不舒服了？奴婢再去请太医……”
“不必。”沈月凝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只是看了会儿书，有些乏了。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丫鬟不敢多问，应声退下。
殿门再次合拢。
沈月凝脱力般靠坐在椅子里，将那张素笺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林叙白……他懂了。他不仅懂了，还给了她如此致命的信息。
永昌侯府，清流领袖，竟对这等南疆阴毒之物也有涉猎？这位世子爷，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温润。
而现在，她知道了。知道了柳姨娘（或者说她背后的沈云柔乃至太后）的毒计，知道了那包药的用途。
下一步，该怎么办？
揭发？拿什么揭发？仅凭一包来历不明、已被萧绝毁掉的药材？和一张无名的素笺？柳姨娘已被处置，死无对证。沈云柔深居宫中，太后更是无法撼动。一旦闹开，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隐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敌人已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醉梦”那么简单了！
她必须反击！但必须一击必中！
目光再次落在那本《百草新编》上。林叙白特意送了这本书来，绝不会只是为了告诉她“醉梦”是什么。
她快速翻动书页，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草药图谱和注解。
忽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页停住。
这一页介绍的是一种名为“醒神草”的药材，性辛凉，开窍豁痰，醒神益智，恰好能克制一些致幻迷神的药性。旁边还附了一则小小的医案，记载某地曾用此草为主药，化解过一次类似的群体癔症。
而在书页的空白处，有人用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墨迹，写了两个小字：”回春“。
回春堂？
沈月凝猛地想起，那日应对周太医时，她情急之下胡诌的“京郊回春堂张大夫”！
林叙白连这个都知道？！他在暗示她去找回春堂？那里有能帮她的人？或者……有能弄到“醒神草”的地方？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是一种走在悬崖边的感觉，前方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将素笺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再无痕迹。她将那本《百草新编》妥善收好。
然后，她走到门边，唤来丫鬟。
“去请钱管家来一趟。”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就说我喝了秦太医的药，略好了些，想起昨日王爷吩咐要静心，便想找些佛经来抄写，静静心。让他去库房寻几本好的来。”
丫鬟领命而去。
不多时，钱管家匆匆赶来，听闻只是要佛经，松了口气，连忙道：“库房里确有几本前朝孤本的佛经，奴才这就去取来。”
“有劳管家。”沈月凝淡淡道，“另外，我听闻京郊有家回春堂，似乎颇擅调理妇人弱症，你派人去问问，可否请一位擅于此道的女医入府，方便些。”
钱管家愣了一下，面露难色：“这……娘娘，王府有太医……”
“太医虽好，终究是男子，多有不便。”沈月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是请来看看，未必就用他们的方子。王爷若问起，我自会去说。”
钱管家想起王爷昨日虽震怒，却并未真正惩处王妃，反而换了太医，心下揣摩，不敢再拒，只得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看着钱管家离去的背影，沈月凝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第一步棋，已经落下。
京郊，回春堂。
看似只是一间寻常的药铺，后院却别有洞天。
一间净室内，炉火正旺，煎着药，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清香。
一位身着粗布衣裙、头发半白的老妪，正仔细挑拣着药材。她手指粗糙，动作却稳而精准。
药铺掌柜引着王府来人，恭敬道：“张婆婆，王府来的贵人，想请您过府看诊。”
那张婆婆头也未抬，声音沙哑：“老身早已不看诊了。王府自有太医，何须来找我这乡野婆子。”
王府管事赔着笑脸：“是我家王妃娘娘慕名而来，娘娘身子弱，太医用药难免猛了些，只想请您去看看，斟酌个温和的调理方子。”说着，递上一枚沉甸甸的银锭。
张婆婆挑拣药材的手顿了顿，混浊的眼睛瞥了那银锭一眼，又看了看管事身后那几个明显是护卫打扮的人，慢悠悠道：“王妃？可是那位新入府的沈家小姐？”
管事一愣：“婆婆知道？”
张婆婆哼了一声，继续挑拣药材：“京城里都传遍了，冲喜的那个么。”她放下药材，拍了拍手上的灰，“罢了，看在银子的份上，便走一趟吧。何时？”
管事大喜：“自然是越快越好！”
一个时辰后，一张陌生的、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了凝辉院。
张婆婆提着个旧药箱，跟着丫鬟走进来，一双看似混浊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将殿内情形扫了一遍，最后落在端坐在上的沈月凝身上。
“民妇张氏，参见王妃娘娘。”她依礼下拜，声音依旧沙哑。
沈月凝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道：“不必多礼。听闻婆婆擅调理妇人症候，本妃近日身子不适，劳烦婆婆看看。”
“是。”张婆婆起身，走上前。
丫鬟搬来绣墩，张婆婆坐下为沈月凝请脉。指尖搭上手腕，她垂着眼，似在凝神感知。
【脉象虚浮，心有郁结，惊悸未平……但这底子里，却有一股韧劲，不像短寿之相。】
【这王府……龙潭虎穴啊。】
沈月凝心中微动。这婆婆，不简单。
片刻后，张婆婆收回手，道：“娘娘是思虑过重，又兼受了风寒惊吓，需得好生静养，放宽心才是。老身开个安神调理的方子，娘娘先吃着看看。”
她提笔写方子，字迹竟十分端正。
写罢，她并未立刻将方子交出，而是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旁边的丫鬟：“这是老身自配的安神药枕，里面放了宁心的药材，娘娘夜间枕着，或能睡得好些。”
丫鬟接过。
张婆婆这才将药方递上，状似无意地补充道：“这方子里有一味‘合欢皮’，最是宁神，只是药铺里时常缺货。娘娘若吃着好，下次可让人去回春堂对面的‘济世堂’问问，他家的合欢皮，品相最好。”
合欢皮？济世堂？
沈月凝眸光一闪，接过药方，淡淡颔首：“有劳婆婆费心。赏。”
丫鬟奉上早已备好的赏银。
张婆婆也不推辞，收了银子，告辞离去。
殿内恢复安静。
沈月凝拿起那个所谓的“安神药枕”，指尖微微用力，便摸出里面除了寻常药材，似乎还藏着一小包硬硬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将药枕放在一旁，对丫鬟道：“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你们都下去吧。”
屏退左右，她立刻拆开药枕的缝线。
里面除了干花药材，果然藏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块深褐色的、干瘪的根茎状物体，散发着一股辛凉苦涩的气味。
正是《百草新编》上所绘的“醒神草”！
下面还压着一小卷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
“济世堂，三日后，申时初刻。”
沈月凝捏着那干枯的草药，看着那行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
林叙白……张婆婆……回春堂……济世堂……
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她周围悄然织就。
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
她将醒神草重新包好，藏入妆匣最底层，那张纸条则就着烛火点燃。
火光跳跃，映亮她沉静的眸子，里面再无慌乱，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无论是什么，她都必须去闯一闯。
三日后，申时初刻，济世堂。
她倒要看看，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