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站在那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在消化刚才那场由吐真剂引发的、席卷了一切的情感海啸。杰米的问题悬在空中，像一道最终的分水岭，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清晰地划分开来。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灰尘飘浮的声音。
然后，斯内普动了。
他没有说话，没有给出任何语言上的承诺或拒绝。他只是缓缓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离开了倚靠的墙壁，一步步走向坐在沙发上的杰米。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大，黑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之前的迷茫或愤怒，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坚定的东西。
他停在杰米面前，俯下身。
在杰米带着困惑、期待和一丝恐惧的目光中，斯内普低下头，再一次吻住了他。
但这个吻，与上一次的粗暴和惩罚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掠夺，不再是发泄。它依旧带着斯内普特有的冰冷和生涩，却多了一种……确认的意味。缓慢，试探，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仿佛在通过这个接触，再次确认那份“不厌恶”，确认那份在吐真剂作用下被迫承认的“在意”和“会”的可能性。
这个吻很短暂。
当他抬起头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斯内普看着杰米那双因为惊愕而睁大的、湿润的翠蓝色眼睛，用那依旧嘶哑、却仿佛卸下某种重负的声音，低沉地吐出两个字：
“留下。”
这不是请求，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应允和宣告。
他选择了拥抱这片麻烦的废墟。他选择了尝试。
他没有说“我喜欢你”，没有给出任何浪漫的保证。但他用这个截然不同的吻和这两个字，给出了比语言更有力的回答。
他愿意尝试，去面对那份他尚且陌生、甚至感到恐慌的情感，去处理这个他定义为“麻烦”却无法放手的少年，以及他们之间那一片混乱却真实的联系。
杰米的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带着巨大释然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泪水。
他得到了他的答案。不是用言语，而是用斯内普的方式。
当斯内普那声“留下”和那个截然不同的吻落下的瞬间，杰米心中那块一直压得他无法呼吸的巨石，仿佛骤然碎裂。所有的委屈、恐惧、不安，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汹涌的泪水，但这一次，泪水里不再只有痛苦，更夹杂着巨大的释然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战战兢兢的喜悦。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斯内普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前那带着苦艾气息的黑袍里。这个拥抱，不再像之前崩溃时那样绝望和用力，而是充满了依赖和一丝……终于找到归属般的呜咽。
“对不起……”他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开始笨拙地、一件件地数落自己的“错误”，“我不应该……不顾自己身体……强行幻影移形……差点死掉……”
他想起孤儿院那冰冷的墙壁和刺目的鲜血，身体还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我也不应该……不跟你打招呼……就走……”他继续忏悔，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我怕你讨厌我……怕你赶我走……”
他将自己最深的恐惧和那些鲁莽的行为都摊开在对方面前，不再是控诉，而是带着认错和寻求原谅的意味。他知道自己带来了很多麻烦，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计后果。
斯内普的身体在杰米抱住他时再次僵硬了一瞬，但这一次，那僵硬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少年身体的轻颤和那滚烫的、浸湿他衣料的泪水。
他没有推开他。
听着杰米那带着哭腔的道歉，斯内普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一丝。他依旧不擅长处理这种直白的情感流露，但某种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迟疑，甚至带着点笨拙，最终，还是落在了杰米那微微颤抖的、棕金色的头发上，非常轻地、几乎算不上抚摸地碰了碰。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却意义重大的动作。
他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说“我原谅你”。他只是用这个生涩的触碰，无声地接受了这份道歉，也默许了这份依赖。
对于斯内普而言，这已经是他此刻所能做到的、最接近“安抚”的举动了。
杰米感受到头顶那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触碰，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哭得更凶了，但那哭声里，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知道，他暂时……有地方可以去了。不是作为一个被容忍的麻烦，而是作为一个被……留下的人。
杰米将脸更深地埋进斯内普的颈窝，那里有魔药苦涩的气息，也有独属于这个男人的、冷冽而真实的味道。他的呼吸拂过斯内普颈侧包裹着厚重纱布的伤口边缘，带着滚烫的湿意。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又充满了无尽怜惜和歉意的动作——他抬起嘴唇，非常轻、非常快地，如同蝴蝶振翅般，碰了碰那纱布边缘露出的、尚且完好的皮肤，靠近那道致命伤疤的地方。
“对不起……”他再次喃喃，为这道因他间接造成的伤痕，也为所有的一切。
斯内普的身体在这一触碰下猛地一僵，脖颈处的肌肉瞬间绷紧。那是一个极其脆弱且私密的位置，承载着他最接近死亡的记忆。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将他推开。
但最终，他没有。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那只原本僵硬地放在杰米头发上的手，缓缓下移，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力道，落在了杰米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温暖的后颈上。
这是一个带着明确掌控意味，却又奇异地蕴含着安抚的动作。
仿佛在说：我抓住了，你跑不掉了。也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杰米感受到后颈上那冰凉而坚定的触感，身体先是一颤，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对方。他攥着斯内普黑袍的手指更加用力，指节泛白，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他将心底最深处、最滚烫的话语，混合着泪水，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我喜欢你……我爱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使用“爱”这个字眼。
斯内普听着这带着哭腔的、炽热的告白，落在杰米后颈上的手微微收紧。他沉默了片刻，在那片由泪水、体温和依赖构筑的寂静中，他用那嘶哑的、却仿佛沉淀了所有风暴的声音，给出了一个简单却重逾千钧的回应：
“我知道。”
他知道这份爱有多沉重，多绝望，多不合时宜。他也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以同等的炽热去回应。
然后，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他微微低下头，将下巴轻轻地搁在了杰米毛茸茸的、散发着淡淡洗发水气味的脑袋上。
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无声亲昵的姿态。它隔绝了外界，创造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脆弱却真实的空间。
他没有说“我也爱你”。
他甚至可能永远也说不出口。
但这一刻，他的沉默，他的触碰，他搁在他发顶的下颌，都在诉说着一种比语言更深刻的接纳。
他接受了他的爱。连同其所有的麻烦、痛苦和绝望一起。
而他，选择留下。
对于两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伤痕累累的灵魂来说，这或许，已经是一个奇迹般的开始了。
连续三天在恐惧、羞耻、绝望和剧烈情绪波动中翻滚煎熬，早已耗尽了杰米所有的心力。此刻，在得到斯内普那声“留下”和那个截然不同的吻之后，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翠蓝色眼睛，此刻肿得像两颗核桃，眼周是浓重得化不开的红肿和青黑，连睁开都显得有些费力。泪水似乎已经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沉重的肿胀感。
他几乎是把自身的所有重量都交给了斯内普。双腿发软，无法支撑，整个上半身完全依靠着对方胸膛的支撑和环抱住他腰部的手臂才不至于滑落。这是一种全然的、不设防的信任和依赖，仿佛婴儿依偎着唯一的庇护所。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思考这是否合适，只是遵循着本能，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定。
斯内普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这具身体的完全松弛和沉重。少年轻得惊人，但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他能看到杰米红肿不堪的眼皮和疲惫到极点的面容。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怜惜的情绪，极其微弱地，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涟漪。
他没有推开他，也没有移动。只是支撑着这份重量，落在杰米后颈上的手依旧带着那份不容置疑的掌控，搁在他发顶的下颌也未曾移开。
他就这样站着，如同一座沉默的堡垒，任由这个哭到脱力、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少年，将自己全部的脆弱和重量，都交付于他。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可以休息了。我在这里。
对于哭了三天的杰米来说，这坚实的支撑和这片沉默的庇护，远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抚平他千疮百孔的心灵。他在熟悉的苦艾气息和沉稳的心跳声中，意识开始模糊，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陷入了久违的、也是极度需要的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