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云那枚温润的獬豸云纹印,仿佛带着江南烟雨的气息和沉甸甸的承诺,静静躺在李贞的书案上。
夜色已深,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李贞沉思的面容。
柳如云已被赵猛严密护送回沁芳苑,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赵猛。”李贞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晰而坚定。
“末将在!”一直守在门外的赵猛应声而入。
“两件事。”李贞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玉印。
“第一,立刻挑选绝对机敏可靠、且面孔生疏的弟兄,持此印,按照柳姑娘提供的路线和暗语,分头前往江南。”
“一是确认仓库物资和人员是否可靠;二是接触她名单上标注的‘可争取’对象,试探口风,但切记,只观察,不承诺,一切待本王后续指令。”
“第二,”李贞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日一早,以钦差府名义,发布告示,宣告成立‘东都联合榷场’。”
“东都联合榷场?”赵猛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陌生的词眼。
“不错。”李贞转身,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顾名思义,联合洛阳本地所有有意向的、信誉良好的商贾,组成一个商业联盟。
我们提供庇护、渠道和信誉担保,他们提供货物、人脉和经营经验。利益共享,风险共担。首要目标,就是打破赵万金之流对洛阳市场的垄断!”
赵猛虽对商事不甚精通,但也明白此举意义重大,立刻抱拳:“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人手,并命书记官草拟告示!”
次日清晨,当初升的朝阳将金光洒在钦差府门前那面巨大的告示墙上时,早已聚集在此的洛阳商贾和百姓们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喧哗。
鎏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越王谕令:为繁荣东都,惠泽商民,特设‘东都联合榷场’,广纳诚信商贾,共图发展……”
告示详细说明了榷场的性质、加入条件、权利与义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两条是:
一,榷场成员享有钦差府信誉背书,其货物在洛阳境内受越王亲军优先保护,免受不法势力骚扰;
二,榷场将采用全新的交易与结算方式,具体细则三日后于榷场总号(原孙百万一处被抄没的豪华酒楼改建)公布。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
中小商贾们奔走相告,兴奋不已。他们苦于赵万金等大商贾的压榨和盘剥已久,如今越王殿下亲自出面组织联盟,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而一些与赵家关系密切的大商号则持观望态度,甚至暗中嗤笑,认为越王一个皇子,懂什么经商?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然而,真正的风暴在三天后的榷场总号开业典礼上才真正掀起。
总号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受邀请的商贾、好奇的百姓、甚至一些身着官服前来捧场或打探虚音的官吏,将偌大的厅堂挤得水泄不通。
李贞并未亲自出席,而是由钦差府长史周明远主持,但所有人都知道,越王殿下就在后堂坐镇。
典礼的高潮,是一位身着素雅青衣、面带轻纱的女子款步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她身姿窈窕,气质清冷,虽看不清全貌,但那双露出的明眸却顾盼生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窃窃私语,猜测着她的身份。
“诸位东家,各位父老。”女子的声音清越悦耳,透过轻纱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小女子云娘,蒙越王殿下信任,暂掌这东都榷场日常事务。今日,榷场初创,特推出两项新规,以期便民利商,破除积弊。”
她的话语简洁有力,没有丝毫寒暄赘述,直接切入主题。
“其一,”她示意身旁一名伙计举起一块制作精良的木牌,上面刻着复杂的图案和编号,“此为‘东都飞钱’票样。自今日起,凡在榷场内有存项的商号,均可根据存银数额,兑换相应面额的‘飞钱’。
此飞钱,可在洛阳、扬州、益州三地指定的榷场分号或合作钱庄,见票即兑,分文不差!长途行商,无需再携带沉重铜钱银锭,免去路途风险与损耗!”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飞钱之说,前朝已有,但多为官府或极少数大商号间小范围使用,手续繁琐,信誉难保。如今钦差府以亲王信誉担保,将其标准化、公开化,这无疑是对大宗贸易的一次革命性便利!
“其二,”云娘(柳如云)待议论声稍歇,继续道,声音提高了几分,“为示公平,杜绝私相授受、抬价压价之弊,榷场日后所有大宗物资采购,无论是官府所需,还是各商号联合采买,均将采用‘公廨招标’之制!”
她详细解释道:“即,由采购方公开发布需求,如粮食万石,绸缎千匹,明确规格、数量、交货日期。任何有此供货能力的商号,无论大小,皆可匿名投递标书,标明自家价格。
届时,在钦差府官员及众商号代表见证下,公开启封标书,价低质优者得!一切过程,透明公正,杜绝暗箱操作!”
此言一出,台下那些中小商贾几乎要欢呼起来!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用看大商号的脸色,不用被层层盘剥,只要货物好、价格低,就有机会拿到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大订单!这是真正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一条上升的通道!
而一些原本依附赵家、靠关系拿订单的商号代表,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东都联合榷场连同其“飞钱”与“公廨招标”两项新规,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死水潭中,瞬间在洛阳商界掀起了滔天巨浪。消息迅速传开,不仅洛阳,连周边州县的商贾也闻风而动,前来探听虚实。
短短数日,申请加入榷场的中小商号络绎不绝,榷场总号门前几乎被踏破门槛。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开始在洛阳的市场中涌动。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大好的形势之下,一辆装饰奢华、由八匹骏马拉着的巨大马车,在数十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驶入了洛阳城,径直停在了原本属于孙百万、如今已被赵万金接手的那座最为豪华的宅邸门前。
马车门打开,一个身材肥胖、穿着紫绸锦袍、手指上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中年男子,阴沉着脸,在家奴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他面皮白净,却带着一股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戾气,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贪婪的光芒,正是江南巨贾,皇商赵万金。
他刚踏入府门,甚至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一名心腹管事就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老爷!不好了!
那越王李贞,搞了个什么‘东都榷场’,还弄出了‘飞钱’和‘招标’的花样,现在洛阳城里的那帮泥腿子商贩都疯了似的往他那边跑!我们几家绸缎庄和米行的生意,这几天一落千丈啊!”
赵万金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肥肉抽搐,细长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只他最为心爱的、用整块极品翡翠雕成的貔貅镇纸(他坚信此物能吞财聚宝,是其标志性物品),想也不想,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翡翠貔貅顿时摔得粉碎!
“李贞!还有柳如云那个小丫头!”赵万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王爷,一个我赵家扫地出门的贱婢!也敢跟我赵万金玩商战?也配断我的财路?!”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猛地转身,对那吓得瑟瑟发抖的管事吼道:“传我的令!立刻!马上!
给我切断所有通往洛阳的生丝、棉纱、茶叶供应!一粒米,一寸布,都不许流进那个狗屁榷场!通知我们在漕帮的人,还有各条路上的关系,谁要是敢接榷场的货,就是跟我赵万金为敌!跟长孙司空为敌!”
他眼中闪过狠毒至极的光芒:“还有!给‘七杀门’剩下的那几条狗放话!赏金加倍!我要柳如云那丫头的脑袋!
至于李贞……暂时动不了他,我就先断了他的手脚!让他知道,在这大唐的地面上,做生意,到底是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