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锦绣轩”二楼雅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茶与熏香的清雅气息,与楼下市井的喧嚣隔绝开来。
武媚娘一身素雅的青碧色襦裙,未戴过多首饰,只绾了一支白玉簪,坐在临窗的茶案旁,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紫檀桌面。
她对面,柳如云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常装,正将一卷写满密麻字迹的绢帛在案上铺开。
“娘娘请看,”柳如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有力,“这是近半月来,长孙家名下‘赵氏商行’及其关联商户,在长安及周边收购、租赁仓库的明细。
动作很快,也很隐蔽,多是通过不同的白手套出面,但最终都指向永嘉坊长孙府。”
武媚娘目光扫过绢帛,上面详细罗列着仓库位置、大小、交易价格乃至经手人背景。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主要集中在漕河码头、西市货栈以及通往城西金光门的要道旁……他们想做什么?囤积居奇,操纵物价?”
武媚娘抬起眼,看向柳如云,“最近市面上可有什么异常?”
柳如云沉吟道:“粮油布帛等日常用度,价格尚算平稳。但妾身注意到,从江南、淮南经由漕运北上的丝帛、药材、乃至部分稀有染料,到岸价格近几日有细微上扬,且货量似乎在减少。
妾身派人打听过,漕帮的人含糊其辞,只说沿途查验严格,损耗增加,运力紧张。”
“运力紧张?”武媚娘冷笑一声,指尖在长安漕运码头的位置重重一点,“长孙家掌控着漕运司大半关键职位,若他们故意以查验、清淤为名,拖延刁难非其派系的商船。
甚至暗中扣押部分货物,人为制造‘紧张’,再趁机低价吃进市面上流通的货物,囤积于这些新控的仓库中……
待市面缺货,价格飞涨,他们再高价抛出。一来一回,暴利惊人!更甚者,若他们囤积的是军需民用之紧要物资,届时岂非卡住了长安乃至北疆的咽喉?”
柳媚娘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敢如此?这可是动摇国本之事!”
“利令智昏,有何不敢?”武媚娘眼中寒光一闪,“何况,他们此举,恐怕不止为财。殿下在并州整军经武,急需钱粮物资。
若此时长安物价腾贵,物资短缺,殿下那边筹措军需将难上加难。他们这是双管齐下,既要捞足银子,还要在背后捅殿下一刀!”
柳如云脸色凝重:“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禀明皇后娘娘或……”
“不可。”武媚娘断然摇头,“无凭无据,贸然上奏,只会打草惊蛇。长孙家树大根深,这点小事,轻易就能撇清,反会让他们警惕,隐藏更深。”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西市熙攘的人流和往来穿梭的运货马车,沉默片刻。
“他们想玩‘奇货可居’的把戏?”武媚娘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我们就陪他们玩一把‘釜底抽薪’!”
她走回案前,手指点向绢帛上一处:“你看这里,通化门附近,临着清明渠,有一处前朝废弃的皇庄旧仓,虽不在漕运主道,却可通过渠水转运,且地近金光门,陆路交通便利。
最关键的是,此地所有权几经辗转,目前似乎在一个没落的宗室子弟手中,因其偏僻,并未被长孙家注意到。”
柳如云眼睛一亮:“娘娘的意思是?”
“立刻想办法,通过绝对可靠的中间人,将那处旧仓及其周边地皮买下来。”
武媚娘语速快而清晰,“动用‘东都商社’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必要时我可从王府内帑暗中支取。要快,要隐秘,绝不可让任何人联想到晋王府或你我。”
“买下之后呢?”柳如云追问。
“修缮,扩容,但要外松内紧。”武媚娘目光灼灼,“然后,用青夫人(柳如云对外用的化名)的名义,大张旗鼓地去江淮、蜀中等地采购!
长孙家囤积什么,我们就适量跟进采购什么,但他们压价,我们便按市价甚至略高一点收购,做出同样看好后市、欲囤积牟利的姿态。
但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囤积,而是打通一条不受长孙家控制的物资通道!将采购的货物,悄悄存入我们的新仓。”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此外,让我们的商队,沿途散布消息,就说长安有豪商巨贾看好后市,正在大肆扫货,鼓励各地商贾踊跃运货来京。
只要来的船多、货多,长孙家想一手遮天就没那么容易!我们要把水搅浑,让他们囤积的成本越来越高,周期越来越长!”
柳如云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击掌道:“妙!娘娘此计甚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破了他们的局,又为殿下暗中储备了物资,更在长安钉下了一颗他们意想不到的钉子!”
武媚娘点点头:“此事关乎重大,务必小心。人选、资金、物流,每一个环节都要确保万无一失。燕青那边,我会让他派几个机灵可靠的人,暗中保护商队和仓库安全。”
“妾身明白!”柳如云郑重点头,眼中充满了干劲与钦佩,“我这就去安排,亲自督办此事!”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柳如云才将绢帛小心收起,起身告辞。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武媚娘。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勾勒出武媚娘沉静而坚毅的侧影,那双眸子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明亮,仿佛已洞悉了所有的阴谋诡计,并准备好了更凌厉的反击。
柳如云心中一定,快步离去。
武媚娘独自留在雅间,又斟了一杯茶,慢慢啜饮着,心中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
与长孙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暗中较量,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反而有一种近乎兴奋的挑战感。
这种运筹帷幄,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真正地活着,在为远方的夫君,也为她自己,搏一个未来。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武媚娘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进来的是她的贴身侍女翡翠,手里捧着一份泥金帖子,脸色有些微妙。
“娘娘,”翡翠屈膝一礼,将帖子呈上,“方才宫里的刘婕妤派人送来这份请柬,说是三日后在御苑举办赏花宴,特邀娘娘赴宴。”
武媚娘接过帖子,打开一看。帖子措辞倒是客气热情,满纸都是“姐妹情深”、“闲话家常”、“赏花解闷”之类的词句,落款处盖着刘婕妤的私印。
刘婕妤……武媚娘记得她,出身不高,却因容貌娇媚、善于逢迎,近来颇得圣心,与长孙家也走得颇近。
武媚娘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哪里是什么赏花宴,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自己刚刚在宫中得了皇后青睐,又“巧合”地开始插手外界事务(尽管隐秘),这些人就坐不住了,想借此机会试探敲打,甚至当众给她难堪。
“刘婕妤倒是好兴致。”武媚娘淡淡说了一句,将帖子随手放在案上。
翡翠有些担忧地低声道:“娘娘,这宴无好宴……听闻高阳公主殿下也会出席。您刚回绝了那边府上几次邀约,她们怕是……”
“怕是什么?”武媚娘抬眼,目光平静无波,“本宫奉皇后娘娘谕旨,协理宫内事务,参加宫宴,本就是分内之事。既然刘婕妤盛情相邀,本宫岂有不去之理?”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对翡翠道:“回复来使,就说本宫多谢婕妤娘子美意,三日后定准时赴约。”
“是。”翡翠应声,眼中忧色未褪。
武媚娘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皇城的飞檐翘角在夕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赏花宴?正好,她也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准备了怎样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