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漾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最初的惊讶荡开一圈涟漪,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她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松开,唇角甚至还牵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季珩的生意早已铺向全球,出现在罗马的名流酒会再正常不过。
他们分开两年了,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不过一年半,如今离散的时光早已超过相伴的岁月。
他那样骄傲的人,或许早就把她忘了。
也好。
像所有体面的故人,笑着点头,然后相忘于江湖。
“姐姐,怎么了?”莱昂纳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顺着苏漾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那个穿深灰西装的东方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这两年姐姐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但从不说在想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复杂的神情。
苏漾收回目光,轻轻摇头,语气自然:“没什么,好像看到了一个故人。”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莱昂纳多挑眉,他知道姐姐在东方有过一段复杂的过往,却从不多问。
“不必了。”苏漾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沉吟片刻,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恳求,
“如果他主动过来……你别说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就说……你是我的爱人,好吗?”
莱昂纳多愣了愣。
他虽不明白姐姐为何要隐瞒,但看她眼底的郑重,还是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他比苏漾小六岁,却总把这个突然出现在生命里的姐姐护得很紧,她不想说的,他从不多问。
不远处,季珩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他看着苏漾和莱昂纳多低语,看着她对那男人笑,看着两人靠得那样近。
近到他能看清莱昂纳多落在她发顶的目光,温柔得像拢着一团光。
嫉妒像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上气。
但他不能慌。
这两年他在无数个深夜演练过重逢的场景:
不能失态,不能质问,不能露出半分偏执,要像个真正放下的故人,温和,疏离,让她觉得安全。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像两年前那样,再次拼尽全力逃离。
季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端着酒杯,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步伐沉稳,姿态从容,仿佛只是去见一位普通的合作伙伴。
“苏漾,好久不见。”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过得还好吗?”
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酒杯底座。
他多想问“这两年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而别”“他是谁”,可所有的话都被死死咬在牙关里,化作眼底那片刻意压平的平静。
苏漾看着他。
他瘦了些,眉宇间的戾气淡了,多了几分久居上位的沉稳,眼神里没有她预想的偏执,只有恰到好处的疏离。
真的放下了。
苏漾心里忽然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失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的,却带着点痒。
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像压在心头两年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可以回去看父亲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国,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必再像惊弓之鸟。
“好久不见,季珩。”她回以浅笑,语气坦然,
“我过得挺好。听说你的生意做得很大,恭喜。”
季珩的心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挺好?
在他疯了一样找她的两年里,她过得“挺好”?
她甚至能笑着恭喜他的生意?
仿佛他们之间那段炽热又痛苦的过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旧梦。
他攥紧酒杯,指节泛白,面上却依旧平静:“侥幸而已。”
目光转向莱昂纳多,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这位是?”
莱昂纳多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揽住苏漾的腰,对着季珩伸出手,笑容得体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季先生您好,我是莱昂纳多·费尔南德斯,西班牙费尔南德斯家族的继承人。”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眼苏漾,语气里添了几分亲昵,“也是苏漾的未婚夫。”
费尔南德斯家族。
那个在西班牙真正只手遮天的家族。
季珩的手指猛地一颤,杯中的酒晃了晃。
他早该想到的,能把苏漾藏得这样深,能让他两年查不到丝毫踪迹,背后定然有这样的势力撑腰。
未婚夫……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疼,却带着一种荒谬的清晰。
原来她离开得那样决绝,是早就找好了下家?
原来这两年,她不是一个人,是和他在一起?
甚至……当年她能从意大利脱身,也是靠了他?
无数个猜测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啃噬着他的理智。
季珩几乎要控制不住眼底翻涌的戾气,可看到苏漾望过来的目光,他又猛地掐了自己一把。
不能吓走她。
他逼自己扯出一个客套的笑,伸手与莱昂纳多交握:“费尔南德斯先生,久仰。”
松开手时,他“不经意”地抬了抬手腕,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
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一半溅在他的西装前襟,一半落在苏漾酒红色的裙摆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抱歉!”季珩立刻后退半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歉意,“手滑了,真对不起。”
苏漾也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裙摆上的酒渍,眉头微蹙。
“没关系吧?”莱昂纳多立刻拿出手帕,想帮苏漾擦拭,语气里带了点不悦。
“不碍事。”季珩抢先开口,目光落在苏漾身上,语气诚恳,
“这里的侍从应该备了干净的礼服,都是新的。苏漾,我们是故人,总不好让你穿着沾了酒的裙子待着,一起去换一件?”
他的语气太自然,姿态太坦荡,像真的只是出于好意。
苏漾犹豫了一瞬。
她知道季珩的性子,若他还没放下,此刻该是另一副模样。
他这样平静,大约是真的释然了。
她抬头对莱昂纳多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去去就回,等我。”
莱昂纳多看着她跟着季珩转身的背影,又看了看季珩那看似从容、实则紧绷的肩线,眼底掠过一丝凝重。
而走在前面的季珩,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能闻到身后传来的、属于苏漾的淡淡栀子香,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隐忍在眼底的偏执与疯狂,终于在转身的瞬间,露出了锋利的尖角。
苏漾,这一次,你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