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江州像被泼了桶蜜,暖烘烘的阳光裹着稻花香,漫过一层叠一层的梯田。刚收完稻的田垄里,金黄的稻茬整整齐齐立着,像给青山系了道金腰带。老陈头牵着小石头的手,蹲在新修的梯田埂上,手里的陶碗里盛着刚脱粒的新稻,米粒饱满得能映出人影 —— 这是江州百姓种出的第一茬梯田稻,比往年坡地种的稻子,颗粒大了一圈,分量也沉了不少。
“爷爷,这稻子磨成粉,能做多少麦饼呀?” 小石头扒着埂子,脚边的竹篮里装着他捡的 “稻穗宝贝”—— 每根稻穗都比他的小拳头还沉,是他特意挑来留种的。他去年还跟着老陈头饿过肚子,今年见满梯田的稻子,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
老陈头把新稻倒进布口袋,指尖沾着的稻壳都舍不得掸掉,笑得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能做一缸!等明年开了新梯田,种上冬麦,咱爷俩天天吃麦饼,让你吃够!” 他指着不远处的水力打麦机,机器 “咕噜咕噜” 转着,李二正把稻穗倒进漏斗,麦粒顺着竹筛落在筐里,比人工打麦快了三倍还多,“你看,秦大人给咱弄的这机器,一天能打五石麦,明年种了冬麦,咱也不用累得腰断了。”
梯田边的空地上,张寡妇正带着村里的妇人翻晒新稻,竹席铺了一地,金黄的稻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男人的腿好了些,正帮着墨家弟子修梯田犁 —— 这犁头比普通犁窄,能顺着梯田的弧度翻土,不用再费劲把犁扛上扛下。“陈叔,俺家今年收了六石稻,比去年多了四倍!” 张寡妇擦着汗,声音里满是欢喜,“俺打算明年再开两亩梯田,种上秦大人给的冬麦种,再也不用靠野菜度日了!”
不远处,墨渊正带着弟子调试新做的 “陶管灌溉器”—— 把陶管接成细管,顺着埂子铺到田里,打开闸门就能浇水,比人工挑水省劲多了。秦风站在坡顶,手里拿着刚写好的《南方梯田推广方案》,竹简上密密麻麻记着数据:江州两百亩梯田,耗时两月,耗银五万钱,收稻八千石,亩产四十石,是坡地的三倍;明年计划在南郡、九江郡等六郡,再开两千亩梯田,需银三十万钱,预计年产稻四万石,能供养两万士兵,还能给百姓留足口粮。
“秦大人,六郡的太守都回信了!” 农官赵都尉捧着一摞竹简跑上来,裤腿上还沾着稻壳,“南郡太守说,他们那边有十多片缓坡,正等着墨家弟子去教砌埂子;九江郡太守还说,愿意先拨五万钱,让百姓提前准备工具!”
秦风接过竹简,翻看着太守们的回信,心里像揣了块暖玉 —— 南方农事总算熬出了头。去年刚来时,百姓还在为坡地没收成发愁,如今梯田丰收,连最悲观的老猎户李叔,都开始盘算着把自家屋后的荒坡改成梯田。他刚要让赵都尉把方案整理好,派人送往咸阳,远处突然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尘土顺着山路卷过来,是咸阳来的内侍,手里举着明黄色的圣旨,马跑得急,内侍的脸都被风吹得通红。
“秦风接旨!” 内侍勒住马,翻身跳下,展开圣旨的手都在抖,声音在稻花香里显得格外刺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方梯田及农事推广暂行暂缓,国库需优先拨付北方边防,待边防稳固,再议推广。钦此!”
秦风手里的方案 “啪” 地掉在稻茬地里,竹简散了一地。墨渊手里的陶管 “当啷” 砸在埂子上,他冲过来,皱着眉问:“暂缓?为啥?江州刚出成效,六郡都等着呢!”
内侍喘着气,凑到秦风耳边压低声音:“是李丞相奏请的,说北方匈奴在阴山聚集,要增兵十万,添粮二十万石,国库现银不足,南方农事耗钱太多,得给边防让让路。”
周围的百姓都围了过来,听到 “暂缓” 两个字,刚才的欢笑声瞬间没了,只剩下风吹稻茬的 “沙沙” 声。老陈头手里的布口袋 “哗啦” 掉在地上,新稻撒了一地,他赶紧蹲下去捡,手抖得厉害,稻粒从指缝里漏出来:“暂缓?那俺这冬麦还种不种?明年的粮咋办?” 张寡妇也慌了,刚晒好的稻粒还没装袋,她拽着赵都尉的袖子:“赵大人,是不是弄错了?俺们刚盼着能多收点,咋又暂缓了?”
王二气得攥紧拳头,手里的打麦机把手都快捏断了:“又是李斯!上次构陷秦大人不成,这次又拿边防当借口!北方边防哪用得了那么多钱?他分明是怕秦大人在南方站稳脚跟,抢了他的风头!”
秦风捡起散落的竹简,指尖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内侍大人,南方农事不是‘耗钱’,是‘生钱’!江州两百亩梯田只用了五万钱,却收了八千石稻,明年推广到六郡,收的粮足够供养两万士兵,比挪用国库给边防更划算!您跟陛下说,不能缓啊!”
“秦大人,小的只是传旨的,哪敢替您回话?” 内侍摇摇头,翻身上马,“您要是想争,还是回咸阳跟陛下说吧。” 马蹄声渐渐远去,留下满梯田的百姓,都愣在原地,没人说话,只有小石头小声问:“爷爷,麦饼是不是吃不上了?”
墨渊气得在埂子上踱来踱去:“李斯这是故意的!他在南郡戴罪立功时,就看不得您受百姓拥护,如今见南方农事顺利,肯定想办法拆台!咱们墨家弟子能自己烧陶管、做工具,推广费用能减一半,哪用得了三十万?他就是故意夸大成本!”
秦风沉默着 —— 他太了解李斯了。上次南郡构陷,李斯虽没被罢官,却丢了面子,如今见他在南方得民心、有政绩,心里的嫉妒早翻了倍。可 “北方边防” 这个理由,偏偏戳中了始皇的软肋 —— 匈奴是大秦的老对手,一旦南下,不仅边境百姓遭殃,始皇一统天下的威严也会受损。
“俺跟你去咸阳!” 墨渊拽住秦风的胳膊,眼里满是急色,“俺要跟陛下说,墨家弟子不用工钱,百姓愿意出力气,推广费用最多十五万,还能边推广边收粮,根本不用等国库!”
第二天一早,秦风和墨渊就动身了。秦风骑着马,手里揣着江州百姓的联名信 —— 上面有老陈头、张寡妇、李二等人的手印,还有他们写的 “梯田救民” 的字样。一路上,他看着路边的田,有的刚种上冬麦,有的还荒着,心里更急:南方多山,错过今年的种植期,明年百姓又得饿肚子,之前的努力也白费了。
到了咸阳,已是深秋,风比南方冷了好几度,吹得人脖子发紧,路边的树叶都黄了,卷着尘土往人身上扑。秦风没歇脚,直接去御书房求见,可内侍说陛下正和李斯、扶苏议边防的事,让他在殿外等着。
秦风在殿外的石阶上蹲了半个时辰,脚都麻了,才见李斯从里面走出来。李斯穿着紫色的丞相袍,腰系着玉带,比在南郡时胖了些,脸上堆着假笑,手里还拿着一卷边防奏报:“秦大人从南方回来?一路辛苦。南方梯田暂缓,也是为了大秦的边防,还望秦大人以大局为重,别太执着。”
“李丞相,” 秦风站起身,忍着心里的气,“以大局为重?江州两百亩梯田年产八千石稻,足够供养五千士兵,推广到六郡,一年就能回本,这难道不是大局?” 他掏出联名信,“您看,百姓都盼着开新梯田,您一句话暂缓,他们明年又得饿肚子!”
李斯挑眉,伸手推开联名信,语气里带着嘲讽:“秦大人还是太年轻,只知农事,不懂边防的要紧。北方郡守奏报,匈奴已聚集十万骑兵在阴山,需增兵十万,添粮二十万石,国库现银只剩二十万,若都投给南方农事,边防没钱添兵,匈奴南下,江州的梯田再好,也得被匈奴烧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卷《秦律》,翻到 “田律” 篇,指着其中一句,“《秦律?田律》有云:‘农事需量国库之实,勿竭泽而渔。’ 如今国库空虚,暂缓农事,正是遵律行事,秦大人难道要抗律?”
秦风盯着《秦律》上的字,气得指尖发颤 —— 李斯这是断章取义!《秦律?田律》原文是 “农事需量国库之实,然农为邦本,不可轻缓,若遇边防紧急,可折中调配,勿废农事根本”,他故意漏了后半句,把 “暂缓” 说成 “遵律”。可没等他反驳,御书房的内侍就来传他:“陛下让秦大人进殿。”
御书房里,始皇坐在龙椅上,脸色比殿外的天还沉,案上堆着厚厚的边防奏报,有的还沾着墨渍,显然刚批阅过。扶苏站在旁边,眉头皱着,手里攥着一卷竹简,见秦风进来,悄悄递了个 “别冲动” 的眼神。
“秦风,你来了。” 始皇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疲惫,“南方农事暂缓,是李斯提议的,说边防要紧,你怎么看?”
秦风躬身,把《南方梯田推广方案》和联名信一起递上去:“陛下,南方农事非‘不急之需’,是‘根本之需’!江州两百亩梯田,耗银五万,收稻八千石,亩产是坡地的三倍;明年推广到六郡,只需银十五万(墨家弟子自制工具,百姓出工不用付全薪),预计年产稻四万石,足够供养两万士兵,还能给百姓留足口粮。若暂缓,明年不仅要从国库拨粮救济南方百姓,还少了四万石稻,反而加重国库负担!”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卷《泛胜之书》的抄本,翻到 “农本” 篇,指着其中一句:“《泛胜之书》云:‘食者,天下之本也;农者,天下之命也。夫有粮则兵强,无粮则兵弱。’ 南方农事是‘生粮’,边防是‘用粮’,若断了生粮之源,再多用粮也有耗尽的一天!”
李斯赶紧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秦大人此言差矣!墨家弟子虽能做工具,可百姓出工需付口粮,陶管、青铜凿子需买材料,十五万银根本不够!六郡推广最少需三十万,国库现银只剩二十万,若都给了农事,北方边防无银添兵,匈奴一旦南下,云中、九原等郡就危险了!” 他指着案上的奏报,“这是云中郡守的急报,说匈奴已开始袭扰边境,抢了三个村落的粮,若不及时增兵,后果不堪设想!”
“李丞相,你怎么知道十五万不够?” 墨渊忍不住开口,“陶管是墨家弟子在当地烧的,用的是山上的黏土,不用花钱;青铜凿子是工坊旧料改的,也不用花钱;百姓出工,只需管饭,用的是新收的稻子,不用国库拨银!你分明是故意夸大成本!”
李斯瞪了墨渊一眼,语气更急:“墨渊先生是墨家弟子,自然帮着秦风说话!可国库的账不是你说了算的,户部核算的推广费用就是三十万,难道户部还会错?”
始皇沉默着,手指在案几上敲着,发出 “笃笃” 的声响,目光在秦风的方案、李斯的奏报和边防急报间来回转。他知道农事重要,可匈奴的威胁也不是假的 —— 当年他统一六国,匈奴就趁机占了河南地,若这次再让匈奴南下,大秦的颜面无光,百姓也会遭殃。
“父皇,” 扶苏上前一步,打破了沉默,“儿臣以为,可折中处理。南方暂缓新增梯田,但已开的两百亩梯田要继续维护,冬麦照种,国库先拨十万银给南方,保证农事不废;剩下的十万银给边防,先增兵五万,稳住边境。待明年南方收了冬麦,再议推广,这样既不废农事,也不误边防。”
李斯刚想反驳,始皇抬手制止了他:“扶苏说得有理。就按这个办 —— 秦风,你回南方后,先稳住百姓,把冬麦种好,维护好已有的梯田;李斯,你负责把边防的钱用在实处,别出岔子。”
秦风心里一沉 —— 折中虽没完全终止,可 “暂缓新增” 意味着六郡的百姓还要等一年,那些盼着开梯田的百姓,又得失望了。可始皇的决定已下,他只能躬身:“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墨渊气得直跺脚:“李斯就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十五万够,却非说三十万,陛下怎么就信了他!”
秦风叹了口气,望着殿外的落叶:“陛下也有难处,匈奴确实是隐患。咱们先回南方,把冬麦种好,把梯田维护好,等明年春天,再找机会奏请陛下。”
回到江州时,已是初冬,田里的冬麦刚冒出嫩绿的芽,像给梯田铺了层绿绒毯。百姓们听说 “暂缓新增”,都围到梯田边,脸上没了之前的欢喜。老陈头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冬麦种,半天没说话 —— 他本来打算明年开三亩梯田,让小石头能吃够麦饼,现在却只能等。
“秦大人,那俺们明年真的不能开新梯田了?” 张寡妇的声音发颤,她刚把家里的荒坡翻好,就等着墨家弟子来教砌埂子。
秦风蹲下来,摸了摸冬麦苗,声音尽量温和:“能开,只是晚一年。咱们先把现有的梯田种好,收了冬麦,明年春天,陛下肯定会让咱们开新的!” 他让墨渊教百姓做 “麦秸覆盖法”—— 把收稻剩下的麦秸碎了,盖在麦苗上,既能防霜冻,又能肥地;又让赵都尉从郡府的粮库拨了些救济粮,每户发两斗,让百姓安心过冬。
小石头拉着秦风的衣角,小声问:“秦大人,李丞相为啥不让咱们开梯田呀?俺想种更多麦,给爷爷做麦饼。”
秦风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发酸 —— 孩子不懂朝堂的算计,只知道麦饼能吃饱。“李丞相是担心北方的坏人来抢粮,等把坏人打跑了,咱们就能开更多梯田,做更多麦饼。”
那天晚上,秦风坐在梯田边,看着远处百姓家的灯火,忽明忽暗,像百姓们的希望。墨渊走过来,递给他一卷竹简:“这是俺们画的‘简易梯田工具图’,不用青铜,用木头就能做,百姓自己在家就能做,明年推广,能再省两万银。”
秦风接过竹简,指尖拂过上面的图样 —— 有木凿子、竹编筐、土制水平仪,都是百姓能自己做的工具。他刚想说话,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扶苏派来的密使,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公子说,李斯奏报的‘国库仅余二十万’是假的,户部的账上还有二十五万,其中五万被李斯挪去修他的丞相府了。公子已让人查账,让秦大人稳住,等查清了,就奏请陛下恢复推广。”
秦风展开密信,扶苏的字迹很工整,上面写着 “李斯多报边防成本,实为忌惮南方农事成效,父皇已察觉,让我暗中查证,不日便有结果”。他抬头望向咸阳的方向,风里带着冬的凉意,却吹不散他眼里的光。
“明年春天,咱们一定能开新梯田。” 秦风对墨渊说。
墨渊点点头,望着田里的冬麦苗:“等开春,俺们把工具做好,百姓把地翻好,就等陛下的旨意了!”
冬夜的梯田很静,只有麦苗生长的细微声响,和远处传来的狗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