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烽一声令下,“特种电弧炉攻关小组”立刻高速运转起来。瓦窑堡兵工厂最宝贵的特质——那种说干就干、边干边学、用集体智慧攻克难关的精神,在这项前所未有的任务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整个厂区仿佛一架精密的机器,各个部件围绕着“造炉子”这个核心目标,发出了协同的轰鸣。
分工协作,各显神通
老周和他的砌炉队 接下了最基础也最关键的活计——打造电弧炉的“躯壳”。林烽的草图只是个概念,具体到炉体尺寸、钢板厚度、焊接工艺、尤其是内部耐火衬里的结构和配方,都需要老周这帮老师傅凭经验去摸索。车间一角,厚钢板被火焰切割器(利用氧气和乙炔,也是缴获改造的宝贝)按照放样尺寸切开,发出刺耳的嘶鸣和耀眼的火花。老周戴着深色护目镜,亲自操焊,焊条接触钢板时爆发出更加炽烈的白光,熔化的钢水像金色的蝌蚪,精准地填满接缝。
“这里!这里要加强筋!”老周焊完一条缝,抹了把汗,指着炉壳外部,“炉子烧起来里面热得厉害,壳子软了可不行,得给它扎上‘腰带’!”几个锻工立刻抬来预制的角钢,叮叮当当地焊接加固。
炉体内衬更是重中之重。按照李均和林烽商定的方案,采用“打结”工艺。将耐火黏土、碾碎的石英砂、以及从报废砂轮和磨石上精心收集来的刚玉砂,按特定比例混合,加入少量水搅拌成半干的、类似夯土墙的料。工人们用木槌和特制的夯具,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混合料砸实在炉壳内壁上,力求均匀、致密,不留空隙。老周不时用手按压检查紧实度,表情严肃得像在雕琢艺术品:“这衬里就是炉子的‘五脏庙’,糊弄不得,稍微有点疏松,高温钢水漏出来,咱这炉子可就‘开膛破肚’了!”
火电厂那边,唐忠祥 带着电工班忙得脚不沾地。那台缴获的大容量变压器被小心翼翼地拆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铜线圈。唐忠祥对照着重新计算好的匝数比和线径要求,指挥着心灵手巧的女工们,像绣花一样,一丝不苟地重新绕制线圈。绝缘材料用的是多层浸渍过绝缘漆的棉布和云母片,这是仓库里能找到的最好材料了。
“绝缘一定要处理好!这里要是打火了,整个电厂都得跳闸!”唐忠祥反复叮嘱。新的供电线路也从电厂直接拉到了研发车间,粗大的电缆外面套着厚厚的陶瓷绝缘子,像一条黑色的巨蟒,预示着它将输送的巨大能量。
彭家蒙 则一头扎进了“土法制电极”这个难题里。仓库里的块状石墨被小锤仔细敲碎,再用石碾子磨成尽可能细的粉末。炼铜厂送来的红铜粉闪烁着金属光泽。两者按不同比例混合,再加入适量的黏土作为粘结剂。然后,他们真的动用了之前造木柄手榴弹用的那种螺旋压力机!
“加压!慢点!稳住了!”彭家蒙喊着号子,和几个壮实的工人一起转动压力机的螺杆,将混合料在特制的圆柱形模具里压制成型。脱模出来的“电极坯”看起来黑不溜秋,其貌不扬。接下来是关键的一步——烧结。他们借用了一座平时用来烧制耐火砖的高温窑,小心翼翼地将电极坯放入,控制着升温和降温曲线。
前几批不是开裂就是强度不够,一碰就碎。彭家蒙不急不躁,和李均反复调整配方和烧结工艺,铜粉的比例提高了,粘结剂减少了,升温速度放慢了……终于,在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后,一批看起来结构致密、表面光滑、具有一定强度和导电性的“瓦窑堡牌”土法石墨铜电极诞生了!虽然比正规产品粗笨不少,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充满了希望。
首次试炉,火花四溅
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筹备,第一台“瓦窑堡式”0.5吨电弧炉(理论容量)终于矗立在了车间中央,像个敦实的钢铁巨人。炉体黝黑,电极升降机构略显粗糙但活动自如,粗大的电缆连接着改造后的变压器和配电柜。所有人都围在周围,心情既激动又忐忑。
“各单元最后检查!”林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炉体检查完毕!”
“供电线路正常!”
“冷却水系统通畅!”(他们用钢管自制了简单的炉壳水冷系统)
“电极安装就位!”
“好!”林烽深吸一口气,“首次试炉,启动!目标,熔化废钢料,检验炉况!”
唐忠祥在配电柜前,合上了闸刀。变压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操作员缓慢推动电极升降控制器,三根粗壮的“土电极”在电机带动下,缓缓下降,伸向炉膛内预先放置的废钢料。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荣克、李均等人紧紧盯着电极尖端与钢料之间的空隙。
就在电极即将接触钢料的瞬间——
“噼里啪啦——轰!!”
一阵耀眼的、令人心悸的白色电弧猛地炸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响,巨大的火花像节日烟花般四处飞溅!整个炉体剧烈震动,配电柜里的保险丝瞬间熔断,发出刺鼻的焦糊味。车间里灯光猛地一暗,随即恢复正常。
“快!紧急提升电极!断电!”林烽大吼。
操作员手忙脚乱地操作,电极吱嘎着升起。烟雾和灰尘弥漫开来。
众人惊魂未定,忽然听到一阵咳嗽声。只见站在最前面观察炉口情况的老周,捂着半边脸转过身来。他放下手,大家顿时忍俊不禁——老周左边眉毛和额前的一撮头发,被刚才爆燃的电弧燎得焦黄卷曲,脸上还蹭了几道黑灰,模样颇为滑稽。
“咳咳……没事没事!”老周自己倒先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在黑乎乎的脸上格外显眼,“他娘的,这电弧脾气还挺爆!肯定是电极下降太快,间距没控制好,直接短路了!下次,下次咱慢点下,找准那个‘若即若离’的劲儿!”
他这乐观的态度冲淡了失败的沮丧。林烽也笑了:“行啊老周,这次试炉没炼成钢,先给你‘淬’了个火!看来咱们这电极和控制系统还得微调!”
屡败屡战,终现曙光
第一次试炉失败后,攻关小组没有气馁。他们仔细分析原因:电极下降速度控制不精确,土电极的端部形状和导电均匀性有待优化,起弧阶段的电流电压匹配需要摸索。
调整!改进!再试!
第二次,电极提升过快,电弧没引燃。
第三次,电弧点燃了但不稳定,闪烁几下就熄灭。
第四次,电极又短路了,这次烧毁了一根宝贵的土电极。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线路烧毁、电极损耗、甚至是炉衬局部被烧蚀需要修补。老周带着人,一次次耐心地修补炉衬,脸上被高温烤得黑红,那半截焦黄的眉毛成了他这段时间的“功勋章”。彭家蒙和李均则不断优化电极配方和烧结工艺,力求让它们更耐用。唐忠祥带着电工班,反复调整供电参数和保护措施。
车间里弥漫着焦糊味、耐火泥味和金属加热后的特殊气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的火焰却从未熄灭。
终于,到了第九次试炉。
气氛比第一次更加凝重。所有的调整和改进都已做到当前极限。林烽、荣克、李均、老周、彭家蒙、唐忠祥……所有核心成员都屏息凝神。
“启动!”
闸刀合上。操作员这次极其小心,手柄微动,电极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下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观察孔。
近了,更近了……电极尖端与下方的废钢料之间,空气似乎开始扭曲。
突然——
“滋啦!”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一道稳定而耀眼的白色电弧,如同驯服的闪电,在电极与钢料之间骤然生成!它持续燃烧着,发出令人心安的低沉嗡鸣,将炉内映照得一片雪亮!
“成功了!电弧稳定!”操作员激动地大喊。
“保持电流!注意观察炉温!”李均冲到炉前,透过深色观察镜紧紧盯着炉内。
炉内的废钢料开始发红,变软,最终在高达1600摄氏度以上的电弧高温下,熔化成了一池翻滚着、闪耀着白炽光芒的钢水!炽热的气浪透过炉壁散发出来,烤得人脸颊发烫,但这热量此刻却让人无比振奋!
“温度!炉温超过1600c了!能熔高合金钢了!”负责监测简易光学高温计的技术员声音颤抖地报告。
“太好了!”荣克猛地一挥拳,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个温度,足以熔化我们需要的铬钼钒合金料,冶炼高强度轴钢有希望了!”
老周看着那沸腾的钢水,摸着那半截焦眉,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值了!这眉毛烧得值!”
林烽看着眼前这壮观的一幕,看着周围欢呼雀跃、相互拥抱的同志们,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这台由废旧材料、土法智慧和无数汗水凝聚而成的电弧炉,不仅仅是一台设备,它是瓦窑堡精神的最好证明——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创造不出的奇迹!
钢铁之路上最坚硬的一块绊脚石,终于被他们用决心和智慧,撬开了一道裂缝。接下来,就是将这道裂缝,彻底踏成通途!冶炼合格轴钢的战斗,即将在这台刚刚诞生的“钢铁摇篮”里,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