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粘稠的沥青中,缓慢而艰难地上浮。剧痛、疲惫、精神力枯竭带来的撕裂感,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灵魂被强行剥离又粗暴塞回的恶心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陈默刚刚复苏的感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潜水舱狭窄舱顶冰冷的金属纹路。身体被固定在一个简易的医疗支架上,纳米修复机器人在他皮肤下细微蠕动带来的麻痒感,以及静脉注射营养液和神经稳定剂的冰凉触感,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基因撕裂伤修复进度73%,神经系统过载损伤修复中,预计完全恢复需要142小时。”“观察者”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虽然依旧平静,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精神力严重透支,建议深度休眠。”
陈默没有回应,他尝试活动了一下手指,一股虚弱无力和肌肉纤维撕裂的疼痛传来,让他闷哼一声。肋侧那道被“冰寂之矛”擦过的伤口虽然表面愈合,但内部依旧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和隐痛。最糟糕的是,他感觉体内那原本如同奔流江河般的权限力量,此刻变得如同干涸的河床,只剩下几缕微弱的气息在艰难流转,并且带着一种极不稳定的、仿佛随时会再次失控爆炸的躁动。
强行引爆权限的代价,远超想象。
“我们……在哪?”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目前位于北大西洋公海海域,深度500米,航向西南,目的地未设定。”K-317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坐在主控位前,盯着屏幕上复杂的海图和能量读数,脸色比在海底数据中心时更加苍白,眼窝深陷,显然这段时间的逃亡和驾驶让他也筋疲力尽。“你昏迷了大概三十个小时。‘仲裁官’的‘绝对零度’协议几乎将整个前哨站区域变成了生命禁区,能量乱流至今没有完全平息。我们算是侥幸逃出来了。”
陈默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前哨站毁了,又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化为乌有。“仲裁官”的力量和决绝,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谢谢。”他看向K-317,真诚地说道。如果没有K-317最后拖着他进入潜水舱,他此刻已经和那座前哨站一起被冰封了。
K-317摆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用谢我,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不过,我们现在有更大的麻烦。”
他调出另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段极其混乱、充满杂波的能量频谱记录。
“这是在你昏迷期间,从格陵兰方向传来的、一段极其短暂但强度极高的广域广播信号。信号加密方式不属于‘普罗米修斯’,也不属于任何已知人类势力。其内容……经过初步破译,只有一句话,在不同的能量频段重复了三次。”
K-317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破译的内容:
“‘守望者’设施异常沉寂确认。‘清理程序’启动倒计时:35:59:23……重复,‘清理程序’启动……”
“清理程序?”陈默皱起眉头,这个名字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K-317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恐惧,“但从信号的来源、加密等级以及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来看,这绝不是‘普罗米修斯’的手笔。它更像是一种……自动化系统的全局警报。结合前哨站(守望者设施)的毁灭,我怀疑……”
他看向陈默,声音干涩:“……我们可能触发了‘造物主’系统本身的某种……防御或者清理机制。”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系统的清理机制?因为他强行使用权限摧毁了前哨站,还是因为前哨站的毁灭本身触发了某种条件?
“观察者,有相关数据吗?”
“数据库内无‘清理程序’直接记录。但根据‘父亲’协议底层警告日志碎片分析,存在对‘非授权大规模现实干涉’及‘关键节点损毁’可能引致‘系统自律清理’的潜在风险提示。匹配度……较高。”
系统的清理程序!比“普罗米修斯”更加未知、更加恐怖的存在!
“倒计时还有多久?”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35小时48分11秒……还在持续减少。”K-317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我们不知道这个‘清理程序’会以什么形式出现,目标是哪里,威力如何。但能被系统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前广域警告,其威胁等级……恐怕远超‘普罗米修斯’!”
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紧迫!他们不仅要躲避“仲裁官”不死不休的追杀,还要在不到三天的时间内,应对一个来自系统本身的、未知的清理程序!
“必须尽快找到‘起源之厅’!”陈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身体的剧痛和虚弱阻止,“只有那里可能有关闭或规避这个‘清理程序’的方法!”
“我知道!但‘起源之厅’的位置是最高机密!”K-317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花了这么多年也只是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指向几个可能的重力异常区,范围太大了!三天时间,我们连排查其中一个都做不到!”
绝望的气氛在狭小的潜水舱内弥漫。前有狼,后有虎,头上还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他们如同怒海中的孤舟,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陈默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躁动不安的权限力量,以及脑海中那份关于“时间织机”的残缺知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再次看向K-317,眼神中重新燃起那种让K-317感到心悸的决绝光芒。
“还有一个办法。”陈默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用我。”
“用什么?”K-317一愣。
“用我作为‘钥匙’,用我体内这不稳定的权限作为信标,主动去……‘感应’‘起源之厅’的位置。”陈默缓缓说道,“既然‘起源之厅’与‘造物主’系统核心相关,而我拥有最高管理员权限的碎片,我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超越物理距离的深层联系。”
“你疯了?!”K-317失声叫道,“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控制不住权限!强行进行这种大规模的感应,无异于在黑暗的森林里点燃篝火!不仅会立刻暴露我们的位置给‘仲裁官’,更可能直接引动你体内权限的再次暴走,到时候不用等‘清理程序’,你自己就会变成一颗人形炸弹!”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陈默平静地反问,“坐着等死?还是指望在三天内撞大运找到‘起源之厅’?”
K-317哑口无言。
“这是唯一的生路。”陈默看着他,眼神锐利,“我需要你的帮助,K。你需要用你所有的技术和知识,为我构筑一个临时的、尽可能强大的精神放大和屏蔽装置。放大我的感应范围,同时尽可能屏蔽感应过程中产生的能量波动,为我们争取时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次我不会再像在前哨站那样彻底引爆权限。我会尝试……引导它,就像我之前练习‘现实微调’和‘时间织机’一样,更加精细,更加……狡猾地使用它。”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他能在那浩瀚而危险的力量彻底吞噬他之前,找到目标;赌K-317的技术能瞒天过海;赌他们在“仲裁官”和“清理程序”找到他们之前,先找到生机。
K-317与陈默对视着,他能看到陈默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意志和不容动摇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要么一起赌一把,要么一起等死。
“……疯子。”K-317低声骂了一句,但手上却已经开始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调出潜水舱的结构图和能源分配系统,“我会尽量利用潜水舱的现有设备和能源,构筑一个临时的灵能(权限)共振与屏蔽矩阵。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效果无法保证。另外,你需要先恢复到至少能坐起来的状态,否则连感应都做不到。”
“需要多久?”
“构筑矩阵至少需要十二小时。你的恢复……看你自己。”
陈默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全力配合着纳米机器人和药物进行恢复,同时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模拟和推演那危险的精神感应过程。他必须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地引导那躁动的权限力量,既要让它足够“明亮”来穿透迷雾感知目标,又不能让它“炽热”到烧毁自己和暴露位置。
“观察者,辅助我进行精神力恢复和权限稳定训练。优先构建内部防御屏障,防止感应过程中意识被同化。”
“指令确认。训练程序启动。”
潜水舱在深海中无声地航行,朝着未知的方向。舱内,一人一AI在进行着与时间的赛跑,与死亡共舞的准备。而舱外,深海的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这艘渺小的船只,来自“仲裁官”的猎杀网络,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清理程序”倒计时,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生存还是毁灭,答案将在三十六小时内揭晓。而陈默,将再次将自己的命运,押注于那危险而诱人的权限之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