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季西风一行人就在清河镇这处边缘院落暂时安顿下来。
王医生的医术出人意料地精湛,用的多是山林里采集的草药,配合一些简陋的外科手段。阿永的高烧在第三天晚上终于退了,虽然依旧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断臂处的感染也得到了控制。老陈则依旧昏迷,但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算是吊住了性命。
宋晚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两个伤员和婴儿。她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细致,清洗伤口、喂药、照料婴儿起居,有条不紊。只有在夜深人静,婴儿睡熟后,她才会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雪夜,眼神中偶尔会掠过一丝属于过往的阴霾,但很快又被更坚定的光芒取代。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更紧迫的生存和守护责任暂时压抑、转化。
沈居安则利用有限的工具,终于勉强修复了定位仪的部分功能,并开始偷偷记录清河镇的环境数据、能量读数(虽然这里似乎没有明显的“种子”能量残留)以及镇民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他像个海绵一样,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陌生地域的一切信息。
季西风是团队中活动范围最大的一个。在征得杨永康默许后,他可以在镇子边缘有限度地活动。他沉默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清河镇大约有百来户人家,建筑粗糙但坚固,依山傍水,易守难攻。镇民们大多面色沉郁,很少见到笑容,彼此间的交流也简短而克制。他们从事着狩猎、采集、修补工具等最基本的生存活动,整个小镇像一台绷紧了发条的机器,在严寒中维持着低能耗的运转。
他看到了那些简易的了望塔上始终有人值守,看到了镇子外围隐蔽处设置的陷阱和警报装置,也看到了几个和杨永康一样身上带着旧伤、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们显然是小镇防御力量的核心。
这里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清河镇长期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围城”心态中。而围困他们的,显然不仅仅是严酷的自然环境。
这天下午,天空飘着细密的雪粉,季西风在靠近镇口的一片空地上,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一个老人的指导下,练习使用一种简陋的、利用兽筋和弹性木材制成的弩箭。他们的动作稚嫩却认真,小脸冻得通红,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一丝恐惧。
季西风默默看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觉得他们可怜?”
是杨永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里拿着烟斗,却没有点燃,只是习惯性地摩挲着。
季西风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他们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就接触这些。”
“不该?”杨永康嗤笑一声,独眼望着那些孩子,目光复杂,“这世道,有什么是该不该的?我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想着怎么掏鸟窝、偷地瓜。但现在……不学会怎么杀人,就可能被人杀。”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血淋淋的现实。
他转向季西风,突然问道:“你之前说,你们是勘探队的,遇到了能量泄漏?”
季西风心中微凛,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勘探队……”杨永康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词,“什么样的勘探队,会带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下到危险的矿井深层?而且,你和那个断臂的小伙子,身上的煞气……可不像普通的技术人员。”
他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
季西风沉默了片刻,知道再完全用之前的借口敷衍已经不够了。他迎着杨永康的目光,坦然道:“我们确实不是普通的勘探队。我们……在躲避一些人和一些事。那个婴儿,是我们必须保护的对象。其他的,请恕我暂时不能多说,知道太多,对清河镇没有好处。”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完全否认,但点明了自身的危险性和对婴儿的重视,这反而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杨永康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影武者’为什么当初会选择这里作为观测点吗?”
季西风摇头。
“因为这条河。”杨永康指了指镇外那条尚未完全封冻的清澈河流,“这条河的水,很特别。它能一定程度上……干扰或者说‘模糊’某些能量的探测。‘影武者’在这里建立观测点,是为了研究这种特性,同时也利用这里作为一些不宜暴露的活动的跳板。”
这个信息让季西风心中一动。干扰能量探测?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他们逃到这里后,暂时没有立刻被“影武者”追踪到。
“但他们低估了人心的韧性,也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杨永康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以为用一点物资和空头许诺,就能让镇民们心甘情愿地被奴役,甚至献出自己的子女去当实验品……”
他的独眼中再次翻涌起刻骨的恨意。
“我的儿子,杨锐,是镇上最优秀的猎手,也是第一个被他们‘选中’的年轻人。他们承诺给他力量,给他未来……”杨永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的时候,才十九岁。一年后,我们只收到了一个密封的金属盒子,里面是他的身份牌,和一封冷冰冰的‘因公殉职’通知。连尸体都没有。”
“后来,陆续又有一些年轻人被带走,下场类似。我们开始反抗,截断了给他们的补给,藏起了他们想要的人。他们派来了‘清道夫’……”杨永康指了指自己左眼的疤痕,“这就是那次留下的。我们死了十几个人,才勉强打退了他们。从那以后,我们就彻底切断了与外面的联系,龟缩在这里,像鼹鼠一样活着,既怕被他们找到,又无时无刻不在磨着爪子,等着撕咬他们的机会。”
一段被冰封的惨痛过往,在杨永康平静而压抑的叙述中,缓缓揭开。这解释了清河镇与“影武者”的血海深仇,也解释了这里为何如此戒备森严,气氛压抑。
“所以,”杨永康再次看向季西风,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们杀了‘清道夫’,很好。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就完全可信。我留下你们,一是因为你们是‘影武者’的敌人,二是因为……”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季西风之前动用能量时,手臂上偶尔会隐隐浮现的、异于常人的细微纹路,“你们身上,有和他们类似的味道,但又有些不同。我很好奇。”
季西风心中一沉。杨永康果然察觉到了他体内“种子”能量的异常。这是一个隐患,但也可能是一个契机。
“我们和‘影武者’不是一路人。”季西风郑重地说道,“我们也在寻找摆脱他们,以及……摆脱自身困境的方法。”
杨永康不置可否,只是将烟斗塞进嘴里,终于划燃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缭绕起来。
“那就证明给我看。”他吐出烟雾,声音模糊在烟雾后,“清河镇不养闲人,更不养潜在的威胁。在‘收割者’可能找上门之前,你们最好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或者……至少证明你们不会把灾难带给这座已经千疮百孔的镇子。”
说完,他不再理会季西风,转身走向那些还在练习弩箭的孩子,大声指点着他们的动作要领,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季西风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这座被雪山和仇恨环绕的小镇。
冰封的过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而他们这些外来者,想要在这里真正立足,获得喘息和成长的机会,就必须先化解这份沉重的警惕,并展现出足以对抗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力量。
价值……他们需要尽快找到自己在这座雪线小镇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