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美人确定，无论是《乐府诗集》还是《万首唐人绝句》，都绝未收录过这样一句。她忍不住抬头，目光复杂地望向叶瑜，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诗，莫非是她自己作的？
这想法一经浮现，便如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她想开口询问，话至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竟有些害怕，害怕叶瑜真的颔首承认。若这真是她信手拈来的锦心绣口之作，那这份才情……
秦美人只觉得心口一阵发紧，一种混合着艳羡与不甘的酸涩情绪悄然弥漫开来，她几乎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笑容有多么僵硬，若真如此，她怕是真要嫉妒得面目全非了。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
秦美人在心底拼命摇头，试图驱散那令人恐慌的念头，
“叶瑜不过是个小宫女，听说得皇上青眼前就是在小厨房做事的？不过是仗着得宠，缠着皇上学了几日的读书识字罢了！”
“作诗？还是这般意境的诗……岂是读几天书就会的？定是从哪本生僻古籍上看来，记下只言片语，此刻拿出来故弄玄虚！”
这样想着，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下稍安。
恰在此时，她听到叶瑜回复那提问的粉衣小妃嫔，声音清凌凌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啊，忘了在哪本书上见到的了，只记得她号潇湘妃子。”
潇湘妃子？这是什么古怪的号？闻所未闻！
秦美人那颗刚刚落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这听起来，倒真像是个杜撰的别号！难道……这诗真是她信口胡诌，不，是她叶瑜写的？
就在这片微妙的寂静与各自的心思浮动间，一道清朗含笑的男声自花园子小道的尽头传来：
“好诗！”
众人惊诧望去，只见花园子小道的尽头，又刷新人了。
皇帝不知何时已驻足在那里，身边伴着雍容端庄的皇后娘娘和低眉顺目的总管太监梁大伴。显是溜达至此，听到了方才的动静。
宴席上瞬间骚动起来，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妃嫔们又惊又喜，慌忙起身。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压抑的低呼：
“是皇上！”
“皇上来了！”
“天呐，快看看我衣饰可还凌乱？”
“皇上怎么会来这儿……”
位份最高的周嫔以及有孕在身的娴嫔反应最快，立刻越众而出，走到所有小妃嫔的前方，领着惊慌又激动的众人齐刷刷敛衽行礼，声音全是因紧张和意外之喜带来的细微颤抖：
“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
皇帝心情颇佳，目光在场内扫过，先是伸手虚扶了扶挺着大肚子的娴嫔：“你有着身子，不必多礼，起来吧。”语气还算温和。
待娴嫔谢恩起身后，他才淡淡道：“都起来吧。朕与皇后散步至此，见着这里热闹，便过来看看。不必拘礼了。”
话是这么说，但天威在前，谁敢真的不拘礼？
妃嫔们皆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觑看天颜，心中小鹿乱撞，盼着那九五之尊的目光能偶然落在自己身上。
皇帝的目光在场内逡巡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不想挤在人群中乱了发饰，因而站得尤其靠后的叶瑜和昭才人身上。
他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笑意，缓步走到叶瑜跟前，极其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打量着她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模样，语气是旁人从未听过的亲昵：
“这身打扮倒比你平日里见朕时要精致多了。”
叶瑜闻言，俏皮地微微一歪脑袋，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娇憨：“要赴宴嘛，若还是家常穿着，岂不丢了皇上的面子？”
其实是皇帝老爱突然袭击，叶瑜在自己的宫室穿得随意点怎么啦！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小小的打趣，与周遭妃嫔的紧张敬畏形成鲜明对比。
皇帝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那笑声爽朗愉悦，打破了现场紧绷的气氛，却也像一根根细针，扎进了许多人的心里。
在场的小妃嫔多是刚进宫的新人，有好些连皇上的面都没正式见过，方才行礼时都暗暗努力往前挤，指望能站得靠前一些，或许就能得皇上青眼，一朝飞上枝头。
可谁能想到，皇上竟直接越过了她们所有人，眼中唯有那个已有身孕、圣眷正浓的玉贵人！连多余的一瞥都未曾分给旁人。
就在这片被帝妃互动所主导的、弥漫着羡慕与些许失落的寂静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带着哽咽与难以自抑的激动。
“皇上……皇上您竟还记得今日是妾身的生辰，妾身……妾身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秦美人忽然热泪盈眶地走上前来，强行挤入了皇帝与叶瑜之间，她深情的目光几乎要黏在皇帝身上。
“妾身还以为皇上早已忘了妾身，”她声音哀婉，带着哭腔：
“这些时日妾身闭门思过，深知往日过错，无一日不思念皇上，无一日不祈祷圣体安康。今日能得见天颜，便是上天赐给臣妾最好的生辰礼了！”
其实自上回她从玉贵人处拉走皇上，又被玉贵人从自己的地方将皇上拉走后，她便再也没被召见过了。
她固执地认为定是叶瑜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才惹得皇上厌弃了她。此刻见皇帝“专程”前来，她心中熄灭的希望之火瞬间复燃，甚至燃烧得更加猛烈——皇上还是记得她的！皇上还是在乎她的！
他一定是装作偶然路过，实则是为了给她一个生辰惊喜！
这些庸脂俗粉再怎么往前挤又怎样？就算皇上来了之后先跟叶瑜说话又怎样？那不过是皇上顾及她身孕的表面的客气！
皇上真正放在心上、特意来见的，是她秦美人啊！
她说着，眼带哀怨与不易察觉的得意扫过叶瑜，随后再次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凝视皇帝，期待着他温和的回应，甚至是一句安抚。
然而，皇帝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才注意到这里有她这么个人。
“哦，”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原来今日是你的生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