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门比她想象中更矮，门框上刻着褪色的朱砂封条，被阴气浸得发黑。
她弯腰进去的瞬间，鼻尖窜入一股陈腐的纸灰味——像极了城隍庙后殿那口烧替身的铜炉。
墙上的刻痕正顺着目光爬过来——密密麻麻的名字与数字，从门楣到地面，像被无数指甲抓出来的，每道划痕里都凝着暗红的血锈。
林慧真抬手，指尖悬在王福财 三十七 叁仟两的刻痕上方，掌心的《幽冥录》残卷突然发烫，烫得她本能缩手，却又被某种力量拽着按了上去。
剧痛从指尖炸开。
画面在眼前炸开：穿马褂的商人跪在八仙桌前，供着三碗冷掉的饺子，香灰簌簌落在账本上。
他突然捂住心口，脖颈暴起青紫色的筋络，嘴里涌出黑血，指甲深深抠进账本里，最后一个字还没写完，笔杆就断在指缝间。
是上周的城隍显灵案林慧真踉跄后退，撞进方清远怀里。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王福财，绸缎庄老板，说看见城隍爷托梦讨香火钱，第二日就暴毙。
方清远的手臂收紧，军匕在掌心转了个花，借城隍名义索命，倒和金童玉女说的信仰金融对上了。他转身挑开墙角的油灯，火舌地窜起半尺高，照亮密室中央的青铜账架——那上面悬着本账册，封皮是褪色的朱红，纸页泛着陈年老纸的米黄，却连个虫蛀的洞都没有。
别动！林慧真刚喊出口，方清远的指尖已经触到账册。
异变陡生。
账册地自燃，橙红色的火焰里腾起黑雾，周先生沙哑的声音像碎瓷片似的炸开：这是假账本......真正的账本在......后半句被火焰吞了进去，只剩焦糊的纸灰簌簌落在方清远手背。
当啷！
密室木门被撞开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金童玉女站在门口，金童的发辫散了半条，玉女手中的算盘珠子全崩了，两人空洞的眼窝里翻涌着墨色，怀里的账册翻页，每一页都渗出黑雾，像活物似的往门缝里钻。
封门！林慧真咬破指尖，血珠溅在虚空，指尖划出清账咒的第一式。
红色的咒文如刀，将黑雾割成两截，他们要困死我们！
方清远的锁魂索地甩出，青铜链上的符咒在火光里泛着金光，精准缠住正在燃烧的账册。
他闷喝一声，将那团火拽到门外，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砖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圆斑。
看墙！林慧真的灵眼这会儿刺得生疼，墙上的刻痕正渗出淡蓝色的光，王福财的名字在动——三十七是阳寿，叁仟两是阴债。
他们的阳寿被抽走当利息，再转嫁到别人身上......
话音未落，那团烧剩的纸灰突然炸开。
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从中窜出，青面獠牙，额头上还粘着半张黄符，直往密室最深处的神像扑去。
是江无涯的残魂！林慧真瞳孔骤缩，《幽冥录》残卷在怀里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他要借神像重生！
方清远的锁魂索再次甩出，却被那影子徒手撕开，去神像那儿！他抄起墙角的断香，蘸着自己的血画了道镇邪符拍在墙上，我拦着他！
林慧真踩着方清远的肩膀跃上供桌，神像的面容在她眼底无限放大——和镜子里的自己分毫不差，只是眼尾多了道暗红的纹路，像用血画的泪。
她刚要摸向神像心口的位置，那道影子已经扑到神像背后，青灰色的雾气顺着神像的后颈钻了进去。
来不及了......林慧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神像的眼眶突然动了动。
第一滴墨色液体从闭合的眼皮下渗出来，顺着雕刻的纹路滑落，滴在供桌上，地腐蚀出一个小坑。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神像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像从极深的地底下传来，混着无数人的呜咽：谢你......来得太迟了......
林慧真的指尖抵在神像眉心，能清晰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跳动——像颗心脏，却比活人的心快了十倍。
她突然想起昨夜梦里，那尊城隍庙的神像也是这样，在她靠近时睁开了眼......
慧真！方清远的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正看见金童玉女举着算盘冲过来，玉女的指甲长得几乎要戳穿掌心，算盘珠子上凝着黑血。
林慧真咬碎舌尖，血雾喷在神像眉心，《幽冥录》残卷地展开，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一行古字：守门人血，可破伪神。
神像的身体突然剧烈震动，眼眶里的墨色液体涌得更急了。
林慧真看见，在那浓稠的墨色深处，有两点金光正在缓缓亮起......
方清远掌心沁出冷汗，他死死盯着那对逐渐被黑暗填满的眼眶——那不是光，而是一种吞噬光明的存在正在苏醒。
“嗡——”
一声低沉如古钟的震颤从神像胸腔深处传来，林慧真的灵眼猛然刺痛。她看见无数黑色丝线从墙壁的刻痕中蛇一般窜出，缠绕着钻入神像的七窍，像是某种古老仪式正在进行最后的献祭。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方清远的掌心沁出冷汗，他盯着神像那对原本空洞的眼眶——此刻，两团深不见底的黑暗正在翻涌，像是有活物在其中撕扯着要破壳而出。
嗡——
一声类似古钟的震颤从神像胸腔传来，林慧真的灵眼突然刺痛，她看见无数黑色丝线从墙壁的刻痕里窜出，如万千条毒蛇钻进神像的七窍。
下一秒，那双吞噬光线的眼窝里，骤然绽开两簇金芒！
是瞳孔。
金色纹路在瞳孔中流转，像极了他们在伪满档案里见过的阴阳师符咒，而从神像喉间溢出的声音，竟带着林慧真清冽的音调：我才是真正的守门人......你只是继承者。
林慧真如遭雷击，后退半步撞上方清远的胸膛。
她的指尖死死掐住腰间的《幽冥录》残卷，灵眼自动展开——那神像表面浮起的气数，竟与她的命盘有七分重叠！
不是幻术，是某种利用她灵魂信息模拟出的。
慧真？方清远察觉她的异样，反手扣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军装传来。
他的目光扫过神像，喉结滚动，是账本在搞鬼？
影神。林慧真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它偷了我的气数，用怨念和信仰力捏出这副皮囊。话音未落，两侧突然传来脆响——金童玉女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身后，原本捧在胸前的账册展开，化作两条泛着青黑的铁链，地缠上了密室的石门。
退路被封死了。
方清远的军靴在青石板上碾出火星。
他从怀里抽出两张黄符，指诀一引，五雷符炸响，蓝色电弧裹着符咒直劈铁链。
金童的脸突然扭曲成老人的褶皱，尖声怪叫着松开账册，铁链应声而断。
可那玉女却像没知觉似的，另一条铁链擦着方清远的耳际缠向林慧真的脖颈！
小心！方清远旋身挡在林慧真前面，锁魂索从袖口地弹出，银链上的铜铃震得嗡嗡响，精准勾住玉女的手腕。
那玉女的皮肤瞬间溃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骨茬，却仍机械地拽动铁链。
方清远咬着牙发力，锁魂索勒进骨缝，慧真！快找找办法！
林慧真的指甲几乎要戳进《幽冥录》的封皮。
残卷在她掌心发烫，原本空白的一页突然浮现出朱红小楷——影账归元：以守灵人血为引，逆推影神本源。
她猛地翻开那页，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是初代守门人的手书！
林慧真觉得自己快窒息，我需要三息时间！
方清远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能感觉到锁魂索在震颤，那玉女的骨头正在溶解，腐臭的黑水顺着银链往下淌。
他咬着后槽牙，手腕一转将玉女甩向金童，两个怪物撞在一起，账册地掉在地上。去！
我撑着！
林慧真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
腥甜的血珠坠在指尖，她踩着方清远的脚印冲到神像前，抬手在影神额间画下血痕。归元令！她的声音混着咒语的嗡鸣，魂归虚，影归无，妄立之神，当碎作尘！
影神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额间的血字开始灼烧，金色纹路像被泼了滚油般扭曲翻卷。
方清远看见神像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细纹，那些原本汇聚的黑气正顺着裂缝往外窜，竟反过来缠上了影神的脖颈。
反噬了！他眼睛一亮，锁魂索猛地收紧，将两个怪物拽到近前。
五雷符再次炸响，电弧劈在金童玉女身上，两个怪物瞬间化作黑雾，只余下两本焦黑的账册落地。
轰——
影神的胸口爆出一团金光。
林慧真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幽冥录》残卷散了一地。
她勉强抬头，看见那神像正在碎裂，每一块石屑都裹着金色光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量。
最后一声闷响后，密室里只剩下满地碎石，和飘在空中逐渐消散的光点。
慧真！方清远冲过来接住她下坠的身体。
林慧真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听见一声低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你终将......成为新的神......
别睡！方清远拍她的脸，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慌乱，密室要塌了！
林慧真强撑着睁眼。
头顶的石板正在往下掉碎石，方清远背着她撞开石门，冷风地灌进来。
晨光刺得她眯起眼，直到方清远的脚步顿住——
他轻声说。
林慧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而她的指尖，正抵着自己额角。
那里有个淡金色的印记，像朵未开的莲花，此刻正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北方，极远的地方，有座被冰雪覆盖的城隍庙。
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声穿透千里风雪，轻轻撞进林慧真的意识里。
慧真？方清远的声音带着担忧，你怎么了？
林慧真摇了摇头，靠在他肩头闭上眼。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一片冰原，看见红墙绿瓦的城隍庙在雪雾中若隐若现，看见檐角的铜铃正朝着她的方向，缓缓，缓缓，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