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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空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这声巨响彻底吞噬、扭曲、粉碎。

然而,就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毁灭声和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极其诡异、连巩丽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浮现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

碎了。

也好。

都碎了……也好。

这个念头清晰得可怕,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它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坚冰,瞬间镇住了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羞耻、痛苦和绝望。她看着脚下那片闪烁着危险寒光的玻璃碎片,看着那摊混合着油污和食物的狼藉,看着儿子眼中那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灰烬的绝望……

一股奇异的力量,一种近乎虚脱后的平静,竟缓缓地从那冰冷的念头里滋生出来,流遍了她僵冷的四肢百骸。

王哲站在原地,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餐厅里格外清晰。他挥出去的手臂还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他看着自己亲手制造的这片狼藉,看着母亲脸上那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平静,看着周围那些或惊骇、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那滔天的怒火,仿佛被这满地冰冷的碎片瞬间冻结了。

他眼中疯狂的赤红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冰冷。他猛地收回手,仿佛那手沾染了什么致命的瘟疫。最后,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巩丽一眼。

那一眼,复杂到了极点。有刻骨的失望,有被彻底背叛的愤怒余烬,有深重的痛苦,有对眼前这一切荒诞场景的极度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童般的无措和受伤。

然后,他猛地转身!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丝毫的留恋。他像一头受伤后只想逃离狼群的孤狼,带着一身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戾气,撞开旁边一个端着托盘、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服务员,头也不回地朝着餐厅大门的方向,大步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面上,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重重地敲打在巩丽那刚刚浮起一丝冰冷平静的心湖上,再次激起涟漪。

“小哲!”巩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凄厉得不像她自己的。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太急,膝盖重重地撞在桌沿,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却浑然不觉。她下意识地想要追出去,想要抓住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

可她的脚刚迈出一步,就踩在了一片滑腻油腻、混合着汤汁的地面上。高跟鞋的细跟一崴,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倒!

“啊!”旁边传来张阳的惊呼。

就在巩丽即将狼狈摔进那片狼藉的碎片和油污中的瞬间,一只手臂及时地、带着点力道地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摇晃的身体。

是张阳。

他扶着她,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惊魂未定和被辱骂的余怒,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后怕:“行了行了!别追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让他走!那小子就是个疯子!你看看这……”他嫌恶地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的桌面和地面,声音里充满了抱怨,“这都什么事儿!饭没吃成,还惹一身臊!晦气!”

他的手指抓在巩丽的胳膊上,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容抗拒的力道,也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烦躁。那“丢人”、“晦气”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巩丽的耳朵里。

巩丽被他半扶半拽地稳住身体,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餐厅门口的方向。王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只剩下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雕花木门。

张阳的抱怨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和找回场子的意味:“……我就说这种毛头小子靠不住!脾气这么爆,跟他爹一个德性!幸好没动手,不然今天更没法收场!丽丽,别管他了,我们先离开这鬼地方……”

巩丽依旧没有回应。她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张阳那带着抱怨和不耐烦的钳制中,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拒绝。

张阳的话戛然而止,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巩丽抽离的手臂,看着她缓缓挺直了脊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刚才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她甚至没有看脚下那片让她险些摔倒的油污,也没有看桌上桌下的狼藉。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面那片最密集的、闪烁着寒光的玻璃碎片上。那是王哲摔碎的第一个杯子,也是他愤怒的起点。

在张阳惊愕不解、餐厅经理带着几个服务员急匆匆赶来的混乱注视下,巩丽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蹲下了身。昂贵的丝质裙摆垂落在沾染了油污的地面上,她也毫不在意。她伸出那只戴着冰种翡翠镯子的手,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一片、一片……开始捡拾地上那些锋利的、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尖锐的棱角,将一块块沾染了灰尘和水渍的碎片,轻轻拢在手心。细碎的玻璃边缘偶尔会刮擦到她柔嫩的指尖,留下细微的红痕,她也恍若未觉。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张阳那带着抱怨和催促的模糊声音,餐厅经理赔着小心、带着职业性焦虑的询问(“王太太,您没伤着吧?这…这真是…太对不住了…”),服务员们手忙脚乱清理其他区域的声音,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目光……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心里那些冰冷的、硌人的碎片。

每一片碎玻璃的冰凉触感,都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尖,再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脏深处。那冰凉,竟奇异地压下了翻腾的恶心和灼烧的羞耻。

她一片一片地捡着,动作近乎虔诚。锋利的边缘在指尖留下细微的刺痛,像一种迟来的、无声的惩罚,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十年了……她住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用王建国每月准时打入账户的十万块,小心翼翼地粉饰着太平,维持着一个“体面富太”的空壳。她以为那是自由,是王建国口中“互不干涉”的恩赐。她甚至默许了张阳的出现,用他的年轻活力和刻意逢迎,来填补那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她以为自己习惯了,麻木了。

直到今天,直到儿子那声充满鄙夷的“买来的生活”像惊雷般炸响,直到他挥臂打碎眼前的一切,也彻底打碎了她自欺欺人的幻象。

王建国用钱买走了她的婚姻,买走了她作为妻子的身份,买走了她的喜怒哀乐。而她,竟也浑浑噩噩地,用这钱去买张阳虚假的温存,去买一份看似热闹实则更加空洞的“陪伴”。多么可笑,多么可悲的循环!

手心里的玻璃碎片越来越多,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重量。指尖被划破的地方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沾染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淡淡的红痕。这细微的疼痛,竟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清醒。

“王太太,您快别捡了!危险!让我们来,让我们来清理!”餐厅经理急得满头大汗,弯着腰在一旁连声劝阻,示意服务员赶紧上前。

张阳也皱着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不解:“丽丽,你捡这些破玻璃渣子干什么?脏不脏?手都划破了!快起来,我们走!”

巩丽像是没听见。她只是专注地捡着,将最后几片稍大的碎片拢进手心。然后,她慢慢地站起身。蹲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她微微晃了一下,立刻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卡座靠背才站稳。丝绒靠背上沾染的酱汁油腻腻地蹭在她手心,她也毫不在意。

她摊开手掌。白皙的掌心躺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玻璃碎片,在餐厅顶灯的照射下,折射着冰冷而破碎的光芒。一些碎片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和她指尖渗出的、微不足道的血痕。

她静静地看着这捧破碎的晶体,看了好几秒。然后,在餐厅经理、服务员、张阳以及周围尚未散去的客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走到了旁边一个服务员推过来的、用于盛放垃圾的银色金属推车前。

她抬起手,将掌心里那捧冰冷、尖锐、沾染着污渍和血痕的碎片,轻轻一倾。

哗啦……

清脆而细碎的碰撞声响起。玻璃碎片落入了推车里其他清理出来的垃圾残骸之中,瞬间被掩盖,失去了它们最后一点折射光芒的能力。

做完这一切,巩丽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一脸焦灼的餐厅经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深重的、仿佛抽干了所有情绪的疲惫,沉淀在她眼底深处。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所有损失,算我的。麻烦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卡座和地面,“算一下,我现在结账。”

“王太太,这个……不急的,不急的……”经理连忙摆手,脸上堆着职业化的、试图安抚的笑容,“您人没事就好,这些后续……”

“不,就现在。”巩丽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甚至没有看旁边脸色变幻不定、欲言又止的张阳一眼,径直走向收银台的方向。高跟鞋踩过沾染油污的地砖,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

张阳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忽略自己。他急忙跟上去两步,试图拉住她的手臂,语气带着点强撑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丽丽!你这是干什么?这种小事让他们处理就好了,我们……”

巩丽的脚步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张阳耳中,也落入了周围竖着耳朵的客人耳中:

“张教练,”她第一次用这个生疏的称谓称呼他,语调平静无波,“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今天这顿饭,算我请你的。以后……”她停顿了半秒,仿佛在斟酌一个最准确的词,最终吐出的两个字清晰而冰冷,“不必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也不去看张阳瞬间变得僵硬难看的脸色,径直走向收银台。留下张阳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在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中,显得无比尴尬和狼狈。

收银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账单被打了出来,长长的一串数字,包含了那桌几乎没怎么动就被摧毁的昂贵菜肴,包含了可能需要更换的丝绒卡座套和清理费用。

巩丽的目光扫过那个数字。六位数。对于王建国每月定时打入的“零花钱”来说,微不足道。她没有任何犹豫,从那个限量版的爱马仕手袋里,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卡面冰凉光滑,像一块毫无感情的金属。

“没有密码。”她的声音很轻,递给收银员。

刷卡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吐出签购单。巩丽拿起笔,笔尖在纸张上划过。她的签名——“巩丽”——两个字,写得有些慢,却异常清晰有力。不再是依附于“王太太”这个头衔下的模糊符号。

签完字,她将笔轻轻放回柜台。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那个还僵在狼藉卡座旁、脸色铁青的张阳。她挺直了背脊,拎着那个象征着“王太太”身份的手袋,一步一步,走向餐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十年堆积的、厚厚的尘埃之上。推开门的瞬间,外面世界喧嚣的热浪和刺眼的阳光猛地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她站在门口,微微顿了一下。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身上,带着夏日的灼热,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暖意。她抬起头,望向天空。是那种澄澈的、毫无杂质的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城市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尘埃的味道,有些呛人,却无比真实。不再是王记私房菜里那种被昂贵香氛和食物气息精心调制过的、令人窒息的“体面”。

她没有走向停车场那辆属于“王太太”的、线条流畅的豪华轿车。而是拿出手机,点开了叫车软件。手指在屏幕上操作着,动作有些生疏,却很坚定。

等待的间隙,她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的手背上,还残留着几点刚才溅上的、已经干涸的油渍。指尖,有几道被玻璃划破的细小伤口,微微泛着红,隐隐作痛。

她缓缓地、极其认真地,用指腹摩挲过那些细微的伤口。一丝丝真实的、微弱的刺痛感,顺着指尖清晰地传递上来。

真好。

这痛……是真实的。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叫的车还没来,但她并不着急。

十年了。

丈夫王建国用每月十万块,买走了她的婚姻,买走了她作为妻子的名分,买走了她生命中本该有的、属于“巩丽”这个名字的温度和色彩。她被困在那个黄金打造的笼子里,用那笔钱去买虚假的陪伴,去买片刻的慰藉,试图填补那无边的空洞。

今天,儿子王哲那愤怒的一挥手,打碎的不只是杯盘碗盏,更是她赖以生存了十年的、那层厚厚的、名为“王太太”的虚假躯壳。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远处,一辆白色的网约车正穿过车流,朝着她所在的餐厅门口驶来。

她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近,看着它在自己面前缓缓停下。司机摇下车窗,带着点探寻的目光看向她。

巩丽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空调的凉风让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女士,请问去哪里?”司机的声音带着职业的温和。

去哪里?

巩丽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王记私房菜那扇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沉重的雕花木门。门内,那场短暂的、充满屈辱和毁灭的风暴已经平息,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景。

她转回头,看向前方。道路延伸向城市未知的远方,车流不息,人潮涌动。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轻轻地、清晰地报出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远离市中心顶级豪宅区、位于老城区边缘的、安静而普通的小区名字。那里,有她婚前买下的一套小小的公寓,一个只属于“巩丽”的地方。在成为“王太太”之后,她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那套房子,安静地躺在岁月的尘埃里,也像一颗被遗忘的种子,深埋在她生命的土壤深处。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窗外的街景飞速地向后掠去。巨大的奢侈品橱窗、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喧嚣热闹的商业中心……这些曾经构成她“王太太”生活背景板的繁华景象,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巩丽垂眸看了一眼。

一条入账信息。

“王建国”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冰冷的数字:100,000.00。备注依旧是那十年不变的、简短而讽刺的两个字:“家用”。

每个月五号,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无误。

巩丽的目光在那个名字和那个数字上停留了足足十秒。然后,她伸出手指,没有点开那条信息,只是轻轻向右滑动了一下。

那条代表着十年枷锁、十年交易、十年空洞生活的信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放回包里。动作从容,没有一丝留恋。

车子拐过一个弯,驶离了繁华的主干道,进入了一条两旁栽着高大梧桐树的老街。阳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成碎金,斑驳地洒在车窗上,也洒在巩丽的脸上。她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

老街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店铺,五金店门口挂着叮当作响的风铃,小餐馆飘出家常菜的香气,杂货店的老板娘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摘着豆角,几个放学的小学生背着书包追逐笑闹着跑过……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

一种久违的、带着尘埃味道的暖意,随着车窗缝隙钻进来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高级餐厅的香氛,没有了王建国身上那冷冽的古龙水味,没有了张阳刻意喷的、甜腻的须后水气息……只有梧桐叶的微涩,饭菜的朴实香气,还有阳光晒在柏油路上的淡淡焦味。

车子在老街尽头一个安静的小区门口停下。铁艺大门有些旧了,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门卫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摇头晃脑。

“女士,到了。”司机提醒道。

巩丽付了车费,道了声谢,推门下车。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不知谁家阳台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钢琴练习曲。她循着记忆,走向最里面那栋灰白色的多层住宅楼。单元门是那种老式的绿色铁门,门锁有些生锈了。

她从手袋的最里层,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铜钥匙。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带着一种沉睡被唤醒的滞涩感。

推开单元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旧时光气息的、微凉的风扑面而来。楼道里光线有些昏暗,墙壁上贴着早已过时的宣传画。

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墙壁上孩子们留下的涂鸦和斑驳的痕迹。

终于,在三楼东户的门前,她停下了脚步。

深棕色的防盗门紧闭着,门把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她拿出钥匙,再次插进锁孔。这一次,转动得更慢,更用力。

“咔哒。”

门锁弹开了。

她轻轻推开房门。

一股陈旧的、带着淡淡霉味的空气涌了出来。客厅的窗帘紧闭着,光线昏暗。模糊可以看到蒙着白布的沙发、桌椅的轮廓,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尘埃之下,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巩丽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这片被尘封的天地。

许久,许久。

她抬起脚,迈了进去。高跟鞋踩在落了厚厚灰尘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个清晰而孤独的脚印。

她反手,轻轻关上了身后的门。

将那个金光闪闪的“王太太”的世界,连同那每月十万的冰冷枷锁,连同张阳刻意讨好的笑容,连同儿子那充满鄙夷和伤痛的眼神……都关在了门外。

隔绝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线里无声地飞舞。

巩丽走到客厅中央,站定。她没有急着去拉开窗帘,也没有去掀开那些防尘的白布。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脚下地板的坚硬,感受着空气中那陈旧的、却无比真实的尘埃气息。

然后,她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带着灰尘的微呛,带着老房子特有的木质气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霉味……却无比真实地充盈了她的肺腑。

一种久违的、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在沉寂了十年的心湖深处,极其缓慢地,漾开了一圈涟漪。

自由。

原来,自由的味道,是尘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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