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小药瓶
夜深了，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一刻。李来站在小来卧室门口，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胸中的烦躁压下去。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这孩子果然还没睡。
他轻轻推开门，看见七岁的小来正趴在床上，借着床头灯的光线摆弄她的恐龙玩偶。
“小来，该睡觉了。”李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我不困。”小来头也不抬，把腕龙和霸王龙摆成对峙的姿势。
“已经十一点多了，明天还要上学。”
“可是我的恐龙们还没打完仗呢。”小来固执地说，把霸王龙往前推了推，“嗷呜！我要吃掉你！”
李来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小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所有的规矩和安排都充耳不闻。
“把灯关了，现在，立刻，马上。”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强硬起来。
小来终于抬起头，小嘴撅得老高：“爸爸真讨厌！”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恐龙，钻进了被窝。
李来关掉床头灯，带上门。在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他听见女儿小声的嘟囔：“坏爸爸。”
回到客厅，李来瘫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和女儿起冲突了。
早晨，因为穿什么衣服的问题，小来在衣柜前僵持了半个小时。
“这件毛衣太痒了！”
“那件卫衣颜色好丑！”
“我不要穿裙子！”
最后好不容易妥协穿了一套运动装，小来又因为袜子不够柔软闹了脾气。
中午吃饭更是战场。
“胡萝卜太难吃了！”
“米饭太干了！”
“汤太咸了！”
陈玲耐心地哄着，李来则差点没忍住发火。最终小来只吃了小半碗饭，就说饱了。
而今晚的喝药事件，则是压垮李来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来这几天有点咳嗽，医生开了止咳药水，嘱咐每天睡前喝一小盖。李来严格按照剂量倒好，小来却死活不肯喝。
“太苦了！我不要喝！”
“这是草莓味的，一点都不苦。”
“就是苦！我讨厌吃药！”
经过半小时的拉锯战，最后以李来强行灌药、小来哭得撕心裂肺收场。而就在刚才，李来去厨房倒水时，发现药瓶的位置不对——小来竟然偷偷多喝了一口！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李来喃喃自语，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
卧室门开了，陈玲揉着眼睛走出来：“我刚加班完，听见你们在吵架。怎么了？”
李来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中满是沮丧：“我真的不明白，她以前那么听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叛逆？”
陈玲在他身边坐下，轻轻靠在他肩上：“可能是七岁叛逆期吧。我查过资料，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会开始挑战权威，试探底线。”
“但这也太夸张了！”李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什么都跟我们对着干，睡觉、吃饭、写作业，现在连吃药都要自作主张！她不知道乱吃药有多危险吗？”
“她知道，但她就是想证明自己可以做决定。”陈玲叹了口气，“我们得换个方式跟她沟通。”
“什么方式？我已经够耐心了！”李来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步，“我今天差点就想把她锁在房间里，让她自己闹个够！”
“李来！”陈玲责备地看着他，“你知道那是不对的。”
李来停下脚步，重重地坐回沙发上：“对不起，我太累了。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大，回家还要应付小来的叛逆，我真的...真的快要崩溃了。”
陈玲握住他的手：“明天我早点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第二天早晨，战火重燃。
“我不要吃鸡蛋！”小来把面前的餐盘推开，鸡蛋滚到了桌子上。
李来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鸡蛋有营养，对你身体好。”
“我就不吃！”小来双手抱胸，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陈玲试图打圆场：“那喝点牛奶好不好？”
“牛奶有怪味！”小来把头扭到一边。
李来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迅速耗尽：“小来，你不能什么都不吃。选一个，鸡蛋还是牛奶？”
“我选什么都不吃！”小来跳下椅子，就要往房间跑。
李来一把拉住她：“坐下，把早餐吃完。”
“不要！你放开我！”小来用力挣扎，小脸涨得通红。
眼看局面又要失控，陈玲突然说：“小来，如果今天你好好吃早餐，放学后妈妈带你去买新的彩笔。”
小来的动作停住了：“真的吗？”
“真的，但前提是你必须把牛奶喝完，再吃半个鸡蛋。”
小来思考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回到座位上，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牛奶。
李来向妻子投去感激的目光，但内心却更加困惑——难道以后都要用物质奖励来让女儿听话吗？
送小去上学的路上，父女俩都很沉默。到了校门口，小来头也不回地跑向教室，连句再见都没说。
李来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下班后，李来去接小来。王老师特意找到他，委婉地说：“小来爸爸，最近小来在课堂上有点注意力不集中，还经常和同桌说话。今天美术课，她非要用水彩笔画桌子，说想试试能不能擦掉。”
李来感到脸上发烫：“对不起，王老师，我们会好好教育她的。”
“我不是责怪的意思。”王老师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小来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情绪不太稳定。也许你们可以多和她聊聊天。”
回家的路上，李来试图开启对话：“小来，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还行。”
“王老师说你在美术课上用水彩笔画桌子？”
“嗯。”
“为什么那么做？”
“就想试试。”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李来感到一阵挫败，从前那个叽叽喳喳分享学校趣事的女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惜字如金的小叛逆。
晚饭时，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小来对眼前的青菜视而不见，只挑肉吃。
“小来，吃点青菜。”李来把青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不要。”
“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要。”
李来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李小来！我受够了你的叛逆！今天你必须把这些青菜吃完，否则别想离开餐桌！”
小来被父亲的突然爆发吓住了，小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陈玲赶紧打圆场：“李来，你吓着孩子了！”
“我吓着她？她这些天的行为才吓着我呢！”李来声音颤抖，“我都不认识我女儿了！”
小来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哭着跑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晚餐不欢而散。
李来在阳台上吹着冷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陈玲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我们得谈谈。”她说，“你这样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那我该怎么办？”李来无助地问，“好说歹说都不听，我还能怎么办？”
“也许我们该听听她怎么说。”陈玲轻声说，“你发现了吗，小来不是对所有事都叛逆。她只是对我们要她做的事叛逆。”
李来思考着妻子的话，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她偷偷多喝药，不是因为喜欢喝药，而是因为我们规定了剂量，她偏要打破这个规定。”陈玲分析道，“这是一种对控制的反抗。”
李来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因为母亲不准他吃太多糖果而偷偷把整罐糖果藏起来。
“但我担心啊！”他终于说出心底的恐惧，“我怕她这样任性下去，将来会做出更危险的事情。这次是偷偷多喝药，下次万一乱吃别的什么呢？”
“所以我没说放任不管。”陈玲握住他的手，“我是说，我们要换个方式引导她。”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小来房间里传来响动。李来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门，看见小来正坐在书桌前，在画本上涂涂画画。
“小来，”李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我们能谈谈吗？”
小来没有回头，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李来在女儿床边坐下：“爸爸为刚才发脾气道歉。但你能告诉爸爸，为什么最近总是不听话吗？”
小来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来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终于，她小声说：“你们总是叫我做这个做那个。”
“因为那些事对你好啊。”
“但我不想一直被告诉该做什么！”小来突然转过身，眼睛里闪着泪光，“我已经不是小宝宝了！”
李来愣住了。他忽然明白，小来的叛逆，其实是她成长的表现——她在试图建立自我，争取自主权。
“所以你就故意跟我们对着干？”李来问。
小来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有时候是的。”
“连吃药也是？”
“嗯...我想自己决定喝多少。”
李来深吸一口气：“小来，你知道乱吃药的后果吗？”
“知道，王老师讲过。”小来小声说，“但我只是多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行。”李来严肃地说，“药物必须要按照医生的指示服用。这不是爸爸妈妈要控制你，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小来不说话了。
“这样吧，”李来想了想，“以后有些事情，我们可以让你自己做决定。比如穿什么衣服、先写哪门作业、周末去哪里玩。但有些事情，特别是关乎健康和安全的事，你必须听爸爸妈妈的。可以吗？”
小来思考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那我们拉钩？”李来伸出小指。
小来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小指，和爸爸拉了钩。
“现在，关于晚餐的青菜，”李来说，“你愿意吃几口？”
“两口。”小来说。
“五口。”
“三口。”
“成交。”
父女俩相视而笑。这是几天来，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对话。
接下来的日子，李来和陈玲开始实践他们的新策略。他们列了一个清单，把事项分为三类：小来可以完全自主决定的、可以商量的、必须听从父母的。
第一天实践时，小来兴奋地在“自主决定”区选择了要穿的衣服和早餐种类。当轮到“必须听从”区的刷牙时，她虽然还是撅了嘴，但没再激烈反抗。
“因为她已经在其他事情上获得了自主权，所以在重要事情上就更愿意配合。”陈玲观察道。
李来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确实有效。小来的叛逆行为明显减少了，家庭氛围也轻松了许多。
一周后，小来主动提出想学习自己管理零花钱。李来经过考虑，决定给她一个小机会。
“这周六我们去超市，你可以自己决定买什么零食，但预算只有十元。”李来说。
小来眼睛一亮：“真的吗？我想买什么都可以？”
“只要在预算内，而且必须是健康的零食。”
周六的超市之行出乎意料地顺利。小来拿着计算器，仔细比较各种零食的价格和营养成分，最后选择了一盒饼干和一瓶酸奶，正好十元。
“看，我做到了！”她骄傲地向爸爸展示她的战利品。
李来摸摸她的头：“做得很好，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那天晚上，小来在睡前主动拥抱了李来：“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李来感到眼眶发热。
一个月后，小来的叛逆期似乎进入了尾声。她不再事事对抗，而是更愿意沟通和商量。偶尔还是会闹小脾气，但已经能够很快平复。
一天晚上，李来在小来的书桌上发现了一张画。画上是三个人，高高矮矮地站在一起，下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最爱的家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谢谢爸爸妈妈理解我。”
李来拿着那张画，久久不能平静。
陈玲走过来，看到画，笑了：“看来我们的小叛逆终于找到了表达自己的正确方式。”
李来点点头：“她不是在叛逆，她是在成长。而我们，也在学习如何做更好的父母。”
那天睡前，李来和小来有一段对话。
“爸爸，你知道我那段时间为什么那么不听话吗？”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们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你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嗯，因为你们让我自己决定一些事情了。”
“那你会做出危险的决定吗？”
“不会，因为你们教过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李来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记住，爸爸妈妈永远信任你，但也永远会保护你。”
“我知道。”小来甜甜地笑了，“晚安，爸爸。”
“晚安，我的小叛逆。”
关上台灯，李来在黑暗中微笑。他明白，这场叛逆风波不过是成长路上的一个小插曲。而作为父母，他们要做的不是压制，而是引导；不是控制，而是陪伴。
孩子的每一次叛逆，都是他们寻找自我的尝试。而父母的每一次理解，都是给这尝试插上的安全翅膀。
窗外，月色正好。李来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挑战，但他已经准备好了——用耐心、用智慧、用爱，陪伴女儿度过每一个成长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