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燮带着一身未干的暗沉血污和凛冽杀气,径直出了北镇抚司。他没有理会沿途下属惊惧的目光,脑中反复回放着车夫临死前的情景。
那只枯瘦手指竭力指向的方向——并非精确的某处,而是一个大致的方向,结合其模糊不清的呓语“…十字…”
是方位?还是某种标记?
他策马疾驰,脑中飞速勾勒出北镇抚司周边的地图。车夫所指的方向,大致是东南。那片区域有商铺、民宅、也有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
“十字…”林燮咀嚼着这两个字。十字路口?京城十字路口繁多,但车夫拼死留下的线索,绝不会如此宽泛。
某种带有十字的标记?招牌?图腾?
他猛地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停下。他想起来了!在东南方向的几条巷子交汇处,似乎有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铺子外悬挂的招牌,正是一个黑色的、简单的十字形铁架!
平时毫不起眼,几乎被人忽略!
“驾!”他调转马头,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疾驰而去。
片刻后,他勒马停在那家名为“陈氏铁匠铺”的店门前。铺面狭小,炉火已熄,显得有些冷清。门口那黑色的十字铁架招牌,因为常年烟熏火燎,显得更加黝黑,毫不起眼。
林燮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午后时分,巷子里行人不多。
他推开虚掩的店门,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昏暗,工具杂乱地摆放着,一个老师傅正靠着躺椅打盹,听到动静,懒洋洋地睁开眼。
“官爷?打点什么?”老师傅看到林燮的飞鱼服,并未显得十分惊讶,京城脚下,锦衣卫并不少见。
林燮亮出腰牌,冷声道:“锦衣卫办案。近日可曾见过此人?”他大致描述了那车夫的相貌特征。
老师傅眯着眼想了想,摇摇头:“每天人来人往的,记不清了。”
林燮不死心,目光如炬,仔细扫过铺子里的每一寸地方。墙壁上挂着些打好的农具、菜刀,角落里堆着废铁料…一切都显得正常而普通。
难道猜错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烦躁。正欲转身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炉膛边缘靠近地面的几块砖石。其中一块砖石的侧面,似乎有一个极其浅淡的、用白色石粉划出的十字标记!
若不蹲下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燮心脏猛地一跳!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假意查看炉膛,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个十字标记。痕迹很新!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老师傅。老师傅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乎并未察觉。
林燮站起身,语气平淡:“既然没见过,那便打扰了。”他作势欲走。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老师傅的视线极快地、不易察觉地瞥向了角落里那堆废铁料!
有蹊跷!
林燮猛地转身,几步跨到那堆废铁料前,不顾污秽,徒手翻找起来!
“哎!官爷!您这是…”老师傅脸色微变,急忙起身想要阻拦。
林燮理都不理,动作飞快。铁器碰撞发出哗啦声响。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个并非铁质的、冰凉的小物件!他一把将其从废料中扯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铜制筒状物,一端密封,另一端有螺旋接口,像是某种特制容器的一部分,表面没有任何标记。
“这是何物?!”林燮将其举到老师傅面前,声音冰冷彻骨。
老师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小…小人不知…不知是哪里来的废料…”
“不说?”林燮眼神一厉,绣春刀瞬间出鞘半寸,寒光映照出老师傅惊恐的脸,“私藏军械零件,形迹可疑,与本官回北镇抚司走一趟吧!”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老师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说!小人全都说!前几日…确实有个形容憔悴、像是车夫打扮的人来过,鬼鬼祟祟的,塞了点银子,让小人帮他把这东西藏起来,说…说过几日自有人来取…还让我在炉边画个十字记号…小人一时贪财,就…”
“来取的是谁?说!”林燮刀锋逼近。
“不…不知道啊!那人没说!小人真的不知道!”老师傅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林燮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他收起刀,将那个铜制小筒紧紧攥在手心。
军械零件!张承果然与军械案有关!这或许就是账册上那些不明款项所交易的实物证据!车夫将其藏于此地,或许是留作后手,或许是准备交给某人…
而那个“十字”,果然是接头的暗号!
是谁要来取?是车夫的同伙?还是灭口之人?抑或是…烟雨楼的人?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也是极其危险的鱼饵!
林燮眼中寒光闪动,一个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
他冷冷地对那瘫软在地的老师傅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字,你知道后果。起来!照常做生意,若有人来取此物,或询问十字标记,立刻设法报知北镇抚司!否则,以同谋论处!”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照办!”老师傅连滚爬起,惊魂未定。
林燮不再多言,将铜筒收入怀中,转身大步离开铁匠铺。
翻身上马,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黑色的十字招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鱼饵已下,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鱼儿上钩了。
他需要立刻回去布置人手,严密监控这家铁匠铺。同时,怀中的这个铜制零件,也需要找信得过的军工匠人查验,看看它究竟属于哪种军械。
而这一切,都必须绝对保密。北镇抚司内部有内鬼,他不能再相信任何人。
除了…
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却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萧然。
那个身份成谜、可能与前朝有染、却又屡次救他、并且同样渴望查明真相的人。
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利用他?
林燮握紧了缰绳,目光投向远处北镇抚司森严的轮廓,陷入了深深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