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黄泉鬼市,外界正是黄昏。西域特有的昏黄日光被漫天的风沙切割得支离破碎,天地间一片浑浊,呜咽的风声如同万鬼哀嚎。
叶尘拉紧兜帽,辨明方向,朝着百晓阁少女所指的永黯之地疾行。
肩上的伤口在风沙的吹打下隐隐作痛,体内的伤势更是如同一个不断漏水的容器,时刻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混沌之气。但他不敢有片刻停歇。三日之期,如同悬顶之剑,逼迫他必须赶在摇光圣地主力抵达前,找到葬坑入口。
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神魂深处那道死魂印记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阴冷的波动,时刻提醒着他,来自往生殿的追杀并未结束。一旦离开鬼市庇护范围,袭击随时可能到来。
他必须争分夺秒。
一路上,景象愈发荒凉。最初还能见到一些枯死的胡杨和动物的白骨,到后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色戈壁和嶙峋的怪石。煞气越来越浓,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淡黑色薄雾,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和死寂味道。
这里是一片被生命遗忘的土地。
根据玉简地图和百晓阁的信息,所谓的永黯之地,是西域一处极其着名的绝地,位于一片巨大的盆地之中。传说那里是上古神魔战场的核心,空间脆弱,法则混乱,常年被致命的煞气风暴和空间裂缝笼罩,即便仙台境强者也不敢轻易深入。
而葬坑的入口,就在那片绝地的深处。
夜幕彻底降临,西域的夜晚寒冷刺骨。风沙不仅没有停歇,反而越发狂暴。
叶尘翻过一座巨大的沙丘,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前方,大地仿佛被一只巨爪撕裂,形成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盆地。盆地内部,完全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所吞噬,那黑暗并非缺乏光线,而是一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明的实质性能量!即便是以叶尘的目力,也根本无法看透盆地内分毫。
只有偶尔,在那翻涌的黑暗之中,会闪过一道道细微的、扭曲的惨白色电光,那是空间裂缝显现的征兆!
永黯之地!名副其实!
而更让叶尘心惊的是,在盆地边缘的一些避风处,竟然零星分布着一些临时开辟的洞穴,洞口布置着简单的隐匿和防护阵法!
已经有人先到了!而且不止一拨!
叶尘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如同壁虎般贴着一块巨岩,小心翼翼地观察。
那些洞穴分属不同的阵营,彼此间隔很远,互相戒备。从阵法的风格和偶尔泄露的气息判断,有西域本土的邪修宗门,有中州风格的正道修士,甚至还有妖气弥漫的妖族……显然,葬坑即将开启的消息并非绝密,吸引了各方势力前来,企图分一杯羹,或阻止摇光圣地的计划。
叶尘甚至隐约感觉到了几股极其隐晦、却让他神魂颤栗的强大气息,那是仙台境的大能!他们也隐藏在暗处,耐心等待着。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想要浑水摸鱼,难度倍增。
他尝试着感应怀中玉简,玉简对盆地深处的共鸣变得异常强烈,指引着方向。
入口就在下面!
但如何下去是个问题。盆地边缘的空间极不稳定,贸然飞行很可能被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撕碎。而且下方那浓郁的永黯死气,对生灵有着极强的腐蚀性,长时间停留,仙台境也扛不住。
必须找到相对安全的路径。
叶尘屏息凝神,将神识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向盆地边缘探去,寻找着煞气波动相对平缓、空间裂缝较少的区域。
就在这时——
咻!咻!咻!
三道漆黑如墨、毫无反光的短刺,如同毒蛇般,无声无息地从他侧后方的阴影中射出,直取他的后脑、后心和丹田!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正是他全神贯注探查盆地、气息最为松懈的一刹那!
往生殿的杀手!他们竟然一路跟踪到了这里,并且耐心等到了这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杀机骤临!
叶尘汗毛倒竖,强烈的死亡预感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完全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练出的本能做出反应。
只见他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并非直线,而是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扭曲,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骨头,险之又险地让过了射向后脑和后心的两根短刺。
但第三根瞄准丹田的短刺,已然及体!
千钧一发之际,叶尘丹田内的混沌道胎再次自发微震,那根蕴含着寂灭魂力的短刺在触及他身体的刹那,再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差和迟滞!
“噗!”
短刺未能刺入丹田,而是深深扎进了他的右腹侧面!恐怖的寂灭魂力瞬间爆发,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
“呃!”叶尘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扑倒在地,气息瞬间变得萎靡不堪。
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阴影中浮现,呈品字形将他围在中间。他们同样身着黑衣,面带无纹黑面具,与之前在鬼市桥头被杀的那个杀手如出一辙,但气息更加阴冷缥缈,显然是往生殿更精锐的好手。
他们看着倒地不起、气息微弱的叶尘,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大意。其中一人手腕一翻,又是一柄漆黑的短刃滑入手中,一步步逼近,准备补上最后一击,彻底了结这个目标。
然而,就在他靠近叶尘三尺范围的瞬间——
原本倒地“垂死”的叶尘,双眼猛地睁开,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
他等的就是这个距离!
“轰!”
一股并非源于自身力量,而是被他强行引动的、来自下方永黯之地浓郁死煞之气的能量洪流,以他身体为媒介,猛然爆发开来!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招!永黯死气对生灵是剧毒,引之入体,无异于引火烧身!但叶尘在扑倒的瞬间,双手已悄然按在地面,混沌道胎疯狂运转,并非吸收,而是如同一个引导器,将地下磅礴的死煞之气瞬间引出、然后猛地推向四周!
那三名往生殿杀手显然没料到叶尘竟敢如此疯狂,更没料到他能引动如此庞大的死气!
三人脸色剧变,瞬间被灰黑色的死气狂潮吞没!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他们的护体灵光在精纯的死气腐蚀下迅速暗淡、破碎,身体如同被强酸泼中,血肉消融,露出森森白骨,连神魂都在死气中发出痛苦的哀嚎,迅速湮灭!
眨眼之间,三名实力强悍的往生殿杀手,竟在这突如其来的死气爆发中化为三具枯骨,随即连枯骨都崩碎成灰,消散在风沙中。
而叶尘,作为死气爆发的中心,承受的反噬更为可怕!
大量的永黯死气涌入他的体内,与他本身的生机剧烈冲突,疯狂破坏着他的经脉、内脏!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可怕的灰黑色纹路,如同瓷器即将碎裂,鲜血不断从七窍中渗出,样子凄惨可怖到了极点。
“噗——!”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血液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但他死死咬着牙,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坚定的光芒。他疯狂运转《混沌经》,催动建木神苗那微弱到极致的生机,艰难地调和、炼化着体内狂暴的死气。
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仿佛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撕裂和重塑。但混沌道胎的特性此刻显现出了一丝神异,它仿佛一个粗糙的磨盘,艰难地将那致命的死气一点点碾碎、转化为一种更加中性、却带着寂灭意味的混沌能量。
虽然过程缓慢,且大部分死气依旧在肆虐,但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并且将这致命的危机,转化为了一丝锤炼己身、掩盖气息的契机!
他体表的灰黑色死气纹路渐渐隐去,但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极其古怪,生机微弱近乎断绝,死气沉沉,仿佛与周围永黯之地的环境融为了一体。那神魂深处的“死魂印记”,都被这浓郁的死气暂时掩盖了下去。
远处,那些临时据点中的修士被方才短暂而剧烈的能量波动惊动,数道强横的神识扫视过来,但当他们感知到那浓郁精纯的永黯死气以及叶尘那近乎“死人”般的气息后,便纷纷收了回去。
在这葬坑边缘,死气爆发、修士被死气反噬湮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人会过多关注一个“将死之人”。
叶尘躺在冰冷的沙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他艰难地取出疗伤丹药吞下,却效果甚微。永黯死气造成的伤害,非寻常丹药能治。
他挣扎着坐起身,看着那三名杀手消失的地方,心有余悸。往生殿的手段果然防不胜防。
但经此一役,他因祸得福,不仅暂时解决了追杀,身上那浓郁的死气反而成了最好的伪装。现在除非仙台境大能仔细探查,否则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个被死气侵蚀、命不久矣的倒霉鬼。
他休息了片刻,咬牙站起身。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用混沌之气强行封住。
必须下去了!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一处死气相对浓郁、但空间裂缝较少的陡坡,然后——直接纵身跃了下去!
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而是如同一个石头般,依靠肉身力量,沿着陡峭的坡壁向下滑行、跳跃,尽可能地避免能量波动引起他人注意,也避免触动不稳定的空间。
越是向下,光线越是暗淡,最后彻底被永黯吞噬。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偶尔闪过的空间裂缝提供的刹那光明。恐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的肉身,侵蚀着他的神魂。
他只能依靠玉简的共鸣和混沌道胎对能量流动的微弱感知,艰难地辨别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脚下一实,终于踏上了盆地的底部。
这里的死气几乎浓稠如液体,压力巨大,神识被压缩到体外不足一丈。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万丈海底,举步维艰。
玉简的共鸣达到了顶峰,指引着他向前。
他一步一步,在黑暗中艰难跋涉。脚下踩到的,不时是坚硬冰冷的骨骼残骸,有些骨骼巨大得超乎想象,属于未知的古老生物。
终于,在前方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并非照亮黑暗,而是黑暗本身的一种缺口,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虚无之光。
他艰难地走近。
看清那光芒的源头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叶尘依旧感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果然是一口井。
一口巨大无比、井口残缺不堪的古老石井。井壁由一种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石头垒成,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战斗痕迹和无数玄奥难明、却已大部分磨损的古老符文。
井口直径超过百丈,向下望去,只有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的混沌虚无。并非漆黑的深渊,而是一种无法用颜色形容的、混乱的、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终极虚无。偶尔可以看到破碎的星辰、大陆的残骸、以及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尸骸在那片混沌中沉浮隐现。
仅仅是站在井口附近,叶尘就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抽离出去,投入那无始无终的混沌之中。
这就是葬坑的入口!连接着未知死寂之地或幽冥碎片的通道!
而在井口周围,地面上铭刻着一个巨大无比、复杂到极点的血色阵法!阵法似乎尚未完全激活,但已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阵法的一些关键节点上,堆积着如山的灵玉和各种散发着强大能量的诡异材料,显然是为了维持和扩大入口所做准备。
摇光圣地的人,已经先来了一步!只是主力尚未抵达,阵法还未最终启动。
叶尘甚至能看到,在井口对面,隐约有几个人影在忙碌,气息强大,至少是化龙秘境巅峰的修士,似乎是留守在此地的摇光圣地弟子。
他立刻伏低身体,将自身气息彻底融入周围浓郁的死气之中,缓缓向后移动,藏身于一块巨大的、疑似某头古兽头骨的残骸之后。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终于找到了目的地,但也陷入了更大的危险之中。
摇光圣地留守的力量不弱,而且一旦其主力抵达,此地必将成为龙潭虎穴。
他必须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想办法潜入进去,或者破坏他们的计划!
他藏身于巨骨之后,一边竭力恢复伤势,压制体内的死气,一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仔细观察着井口阵法的布局和那些留守修士的巡逻规律,寻找着那万中无一的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摇光圣地主力抵达,越来越近。
井口那混沌的漩涡,似乎旋转得更加急促了,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太古凶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巨口。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