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森森,百官肃立,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汹涌。今日,这潜藏的激流终于冲破了朝堂的平静。
“陛下!臣要弹劾杨阁老。”一名御史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慨,“杨诏结党营私,把持科举,公然卖官,今科金榜题名者,十之七八皆出其门下,或与其党羽关联甚密,这岂是为国选材?这分明是培植私党!”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立刻又有几位官员相继出列,言辞愈发激烈:
“杨阁老此举,是将这煌煌朝堂,视作你杨家的私产不成?”
“科举乃国之重器,岂容你一手遮天!”
“臣,也要弹劾杨阁老,贪墨赈灾款,视万千灾民如草芥,将活命钱装入私囊,败坏朝纲,其家中财物,岂止是数不胜数?那真是金山银海,珠光宝气,其行径让天下清廉之士寒心。”
龙椅之上,李玄稷静默地俯视着下方愈演愈烈的争吵,面容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几年来,他虽以监国之名掌控实权,却并未急于逼迫病重的父皇禅位。他深知,只要权倾朝野的杨诏一日不倒,其扶持贤妃之子其外孙上位的野心便一日不会熄灭。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而杨诏,果然不负他所望,权势日盛,行事也越发肆无忌惮,直至今日,竟敢在关系国运的科举上动手脚,引得怨声载道。
杨诏的跋扈,不仅激怒了清流,也促使更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官员逐渐向李玄稷靠拢。
他的支持者本就并非少数,德高望重的首辅翁达,以及一批看重嫡统,维护朝纲的老臣,还有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徐九,皆是他的坚实后盾。
这其中,尤以首辅翁达的支持至关重要。
当年皇帝为了彰显对嫡子的重视,故作姿态地请动以清高刚正着称的翁达出任太子太傅。皇帝本意是料定翁达性情孤傲,必不愿与年幼太子过多亲近,更不会真心辅佐。
却万万没想到,翁达在教导李玄稷的过程中,竟为这位年轻储君的沉稳智谋与隐忍气度所折服,不仅倾囊相授,更利用自身影响力,暗中为其联络,稳固各方势力。
如今,杨诏在科举中的劣行,已然触及了许多官员的底线。无人愿意看到一个被权臣完全把持,毫无公正可言的朝堂。
群情激愤之下,矛头直指杨诏,这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到了来临的时刻。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所有证据确凿,条条桩桩都指向杨诏,令他无从辩驳。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权倾一时的阁老缓缓摘下了头上的乌纱帽,捧在手中,言辞竟显得异常恳切沉痛:“老臣年老昏聩,御下不严,以致酿成此等大错,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恳请殿下准臣辞官归乡,以全残年。”
他微微躬身,目光却悄然抬起,笃定望向御座上的李玄稷。
他心中自有盘算,自己虽狂妄,但确曾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根基深厚。即便是皇帝,过去也因顾及这一点,对他网开一面。
如今他主动请辞,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这位素来爱惜名声,讲究仁德的年轻太子,若还想安稳承接大统,必然不会对他这知错能改的老臣赶尽杀绝,最多不过是罢官夺职,允他体面离去。
然而,李玄稷端坐于上,将杨诏这番故作姿态的表演尽收眼底,心中只觉讽刺万分,如同观赏了一出蹩脚的戏码。
他比谁都清楚,今日若放虎归山,以杨诏的势力与性格,绝不会甘心就此沉寂,必会纠集余党,拼个鱼死网破,届时朝局必将陷入更大的动荡。
他不会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
就在杨诏等待着预料中的宽仁裁决时,李玄稷清冷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大殿:“杨诏结党营私,把持科举,欺君罔上,罪证确凿,无可宽宥。着即褫夺一切官职爵位,押赴午门。”
这道命令来得太快,太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杨诏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便被侍卫左右架住。
殿内群臣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慑得鸦雀无声,有人面露惊惧,有人暗自心惊,还未等有人想出言辞劝谏。
李玄稷已然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另,传孤谕令,今科科举结果作废。着礼部与翰林院即刻筹备,择日重开科举,务求公正,为国选贤。”
此言一出,等于彻底否定了杨诏一手操纵的成果,也将所有可能求情的声音堵了回去。这一刻,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储君,其手段之凌厉,决心之果决,远超他们的想象。
*
新一轮的科举如期举行,为沉寂的朝堂注入了新鲜血液。
太和殿内,庄严肃穆,新科进士们垂首恭立,等待着最终的觐见。
李玄稷高踞御座之上,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即将成为王朝新血的年轻面孔。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站在最前列的一位少年身上。那少年年纪与他相仿,身姿挺拔,眉目清朗,在一众学子中气质尤为出众。虽恭敬垂眸,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你就是薛怀信?来自江南?”李玄稷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回殿下,学生正是薛怀信,祖籍江南。”少年不卑不亢地行礼应答,声音清越。
如今皇帝病重缠身,李玄稷已将殿试一应交由恩师翁达全权主持,今日前来,更多是出于象征性的巡视。
翁达办事老辣周全,已然初步定下了三甲名次,尚未公布,此刻正将拟定的名单呈予李玄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