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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信独自坐在渐沉的暮色里,斜阳透过木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光影。

他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覆出一片阴影,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大人,我们可要回府?”

侍女的声音轻颤,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鞋尖前那片地面,连呼吸都放轻。

他没有立刻回应。

修长的手指间,那件质地柔软的小衣已被攥得不成样子。

丝帛紧贴着他灼热的掌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的体温,和她身上清甜又缥缈的香气。这细微的气息,刺入他感官最深处,引发一阵战栗般的悸动。

他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匆匆赶回,仍是晚了一步。

心底那头被强行禁锢的凶兽,此刻正疯狂撞击着理性的牢笼,咆哮着要挣脱束缚。滔天的怒火与蚀骨的恐慌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方才翻腾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冰冷的平静。

“回去。”

他终于开口,声线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侍女如蒙大赦,慌忙屈膝行礼,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缓缓摊开掌心,低头凝视着那件被揉皱的小衣,指尖轻柔地抚过上面的每一道褶皱,那动作带着近乎病态的眷恋。

暮色最后一丝光亮被他挺拔却孤寂的身影切断,浓重的阴影将他彻底吞没。

袅袅,你又抛下我。

这一次,他的唇角竟缓缓勾起令人胆寒的弧度。

“无妨。”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是啊,无妨。

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被你抛弃,却只能蜷缩在原地,等待命运施舍一点怜悯的小孩了。

而宫里。

姜袅袅好不容易回来,李玄稷自然没有放过她。寝殿内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情欲过后特有的暖腻气息,混杂着姜袅袅身上那缕挥之不去的幽香,此刻这香气也被汗水与泪水浸透,显得愈发浓郁勾人。

姜袅袅无力地伏在李玄稷汗湿的胸膛上,小声地啜泣着。

她青丝凌乱,黏在汗湿的额角与颊边,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痕迹,从纤细的脖颈到柔软的腰肢,尽是或深或浅的红痕与指印,如同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娇花,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双眼眸哭得红肿,长睫湿漉,泪珠不断滚落,砸在李玄稷的皮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李玄稷看着她这副被自己彻底疼爱过的模样,听着她委屈的呜咽,心中充满汹涌的怜爱。

他忍不住低下头,想去亲吻她泪湿的脸颊。

但回应他的是“啪”一声清脆的掌掴。

姜袅袅挥出的这一下,并不重,却带着十足的羞愤。

李玄稷愣了一下,抚了抚微热的脸颊,非但不怒,眼底反而燃起更深的暗火。

他低笑一声,嗓音沙哑带着未尽的情欲:“还有力气打人?看来是我还不够尽力。”

话音未落…

直至深夜,万籁俱寂。

她咬着唇,一点点挪动,莹白的玉足小心翼翼地点地,想要爬下床榻。

就在她几乎要触到床沿,以为能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禁锢时,身后沉睡的男人仿佛早已洞悉她的意图。

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将她牢牢地钉回自己怀中,滚烫的胸膛紧密地贴合着她的脊背,不留一丝缝隙。

他低沉含混的声音带着未醒的睡意,却充满了绝对的占有:“还想逃?”

*

“阿满!”

姜袅袅的尖叫划破了寝殿的宁静,那声音里裹着嗔怒娇气。

但殿内空旷,一眼望去,哪见姜满那高大的身影?

唯有姜袅袅独自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午后暖金般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温柔地描摹着她。她身着一袭软罗长裙,裙摆如流云倾泻,勾勒出窈窕身姿。

只是那本该柔顺垂落的裙裾,在靠近脚踝处,却不自然地隆起了一团。

似是那声尖叫惊扰了这团隐秘的东西,裙摆微动,一个人影竟从姜袅袅的裙底钻了出来。

正是姜满。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脊,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漾着故作无辜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痞气的温柔。

他身形极为高大,即便此刻是半跪仰头的姿态,也自有一股迫人的英挺之气。

“怎么了袅袅?”他嗓音低沉,装出茫然。

见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姜袅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偏这姜满……

“你起来!”她娇声斥道,声音糯软,即便是生气,也像是在撒娇。

说着,便抬起玉足,泄愤似的轻轻踹向他结实的手臂。

姜满顺势握住她纤细的脚腕,指腹传来的肌肤细腻微凉。

他凑近了些,目光落在她因薄怒而微晕的双颊,那桃花面上染了绯色,比窗外盛放的春花更秾丽几分。

“是我不好,”他低声道,语气认真了些,“但是唾液能缓解疼痛,让我帮帮你,嗯?”

他那张帅得过分的脸上,认真的看着姜袅袅,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明明是关切的眼神,却不容姜袅袅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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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与正文无关

《江南雨》

薛怀信学会写的第一个词,是“母亲”。

那年他四岁,握笔的手还颤巍巍的,在宣纸上洇开大团墨迹。教书先生夸他天资聪颖,却不知他夜夜对着窗外海棠练习,直到指尖磨出水泡。

江南的梅雨缠缠绵绵,像极了他无处安放的思念。薛怀信蜷在临窗的榻上,看雨水顺着黛瓦汇成珠帘。药炉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与潮湿的霉味搅在一起。

老仆说,他生母是京城贵人,留给他一枚蟠龙纹银镯就再未出现。他总在雨天捧着那镯子发呆,觉得龙睛空洞,像从未见过母亲的眼睛。

“信儿,该练字了。”

他应声坐起,铺开宣纸时,袖口露出半截红绳。绳结已经褪色,却是他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唯一的联系。

七岁生辰那日,他在书房发现一本《乐府诗集》。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桃花笺,上面抄着《江南曲》,落款处有个模糊的指印。他偷偷将指印拓在宣纸上,夜间对着烛光比较,发现自己的小指与那印痕轮廓惊人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整夜未眠。

他开始收集一切与京城有关的物事。商队带来的杏仁酪,他小心留了糖渍;过路官员谈论宫宴时,他默默记下菜单;甚至连北飞的候鸟,他都幻想能捎去只言片语。

有次在书院,同窗讥笑他是“无母之儿”。向来温顺的薛怀信突然暴起,将对方按在青石板上狠揍。父亲闻讯赶来时,只见他攥着半截扯断的红绳,嘴角淌血却笑着说:“我有母亲。”

江南世家的小姐们爱逗他玩。有次知府千金故意扯坏他的书袋,他盯着地上散落的《论语》,突然想起游记里提到京城女子最爱海棠。

“你可知,”他轻声说,“我母亲的海棠定比江南的更艳。”

小姐们落荒而逃,都说薛家公子眼神吓人。

那年他九岁,开始夜夜临摹那个“袅”字。

起初写得歪扭,后来渐得神韵。某日养父看见满纸“袅”字,沉默良久,终于告诉他更多细节:“你母亲最爱玉兰,擅调香,左手腕有粒朱砂痣。”

此后他的小世界里多了玉兰树。他在院中亲手栽种,每天对着花苞说话。清晨露水被他收集在瓷瓶里,幻想是母亲触碰过的甘霖。

梅雨渐歇时,他染了风寒。昏沉中总觉得有双柔软的手抚过额头,醒来枕畔空空,唯见玉兰花瓣沾在汗湿的鬓边。他小心翼翼将花瓣夹进《诗经》,在《凯风》篇旁批注:“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病愈后他更加用功。先生夸他文章有凌云气,却不知每篇策论都是写给京城的情书。有次作《思亲赋》,写到“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时,泪水晕开了墨迹。

父亲见他日渐消瘦,特准他去市集散心。他在香料铺前驻足良久,用全部积蓄买了龙脑、沉水香与茉莉香精。回家照着《香谱》调配,失败多次后终于制出清冽中带着暖意的香气——像想象中母亲怀抱的味道。

那只青瓷香囊成了他最珍贵的宝物。每夜放在枕边,在熟悉的香气里入睡,仿佛被远方那人拥在怀中。

十岁生辰那夜,他翻墙出府。跟着商队来到码头,躲在货箱后看北上的漕船。水手唱起思乡曲,他忽然泪流满面——原来想念一个人,会疼得喘不过气。

老仆找到他时,他正对着运河背诵《陈情表》:“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

“少爷,回吧。”

他指着北方问:“顺着这条河,真能到京城吗?”

此后他迷上制香。试遍江南香草,总调不出想象中的味道。有次用木樨混了薄荷,忽然怔住——这清冽又温暖的气息,该是母亲身上的味道。

他给这香取名“念远”。

十三岁那年,他在父亲书房发现密匣。撬开看见婚书,女方姓氏被墨涂污,只余“袅袅”二字清晰如新。婚书角落盖着宫内监的印鉴。

当夜他高烧不退,梦见有个女子在梅树下招手。醒来时枕边放着退热贴,带着淡淡的“念远”香。

“她来过?”他揪着老仆衣袖问。

老仆垂泪:“少爷梦魇了。”

他不再追问,却开始留意京城消息。有商贾说皇后凤体欠安,他连夜抄经百卷;有传言皇帝要废后,他失手打碎祖传砚台。

十五岁乡试夺魁,他在文章里暗藏“袅袅入我梦”。主考官盛赞文采,却不知每笔都是写给母亲的信。

某日家中来了京官,他躲在屏风后偷听。那官员说“那位主子”近日喜欢江南绣样,他立即去绣坊学艺。十指被针扎得血肉模糊,终于绣出海棠手帕,托商队送往京城。

三个月后,商队带回块宫绢,绣着“安好”二字。他对着日光细看,发现丝线里缠着根长发,比江南女子的发丝更粗更黑。

“是她的。”他喃喃自语,将宫绢缝在贴身衣物里。

那年冬天特别冷。他在院中堆雪人,故意塑成宫中女子的发髻。父亲看见后大怒,命人捣毁雪人。他静静看着,当晚在书房挂满自己画的女子肖像——没有面容,只有飘飞的衣带。

“总有一天,”他对画中人轻语,“我会让你穿上我选的衣裳。”

赴京赶考前,他特地去裁缝铺做了件月白直裰。选料时指名要“雨过天青”色,因在野史中读到,这是某位宠妃最爱的颜色。

运河舟中,他夜夜对着水面倒影练习跪拜礼。船夫笑他痴傻,只有他知道,这是在预习与母亲相见的场景。

船过扬州时他病倒了。昏迷中总觉得有双温柔的手抚额,药汤里带着记忆中的冷香。

殿试那日,他在策论里写“孝治天下”。龙座上的皇帝反复打量他,最后朱笔圈名时叹了句:“像,真像。”

他中状元的消息传回江南,父亲备好庆功宴。他却跪在祠堂说:“孩儿要接母亲回家。”

“你母亲早就...”

“她活着。”他取出褪色的宫绢,“她在等我。”

离京前夜,有神秘人送来锦盒。打开是支金海棠步摇,附笺写着“及冠礼”。他对着铜簪戴步摇,流苏垂在鬓边,像被母亲轻抚。

如今他站在紫宸殿外,听着里面孩子的笑声。指尖在袖中摩挲那枚蟠龙银镯,忽然明白。

从江南到京城,他走的每步路,都是沿着母亲当年留下的痕迹。而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都是她跨越千山万水的回应。

他立在原地,任夜风吹透官袍。

“母亲,孩儿来了。”

“怀信。”殿门开启,暖光涌出。

他抬眼望去,终于看清梦中出现过千万次的容颜。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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