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的航行是沉默而压抑的。
“铁钩”号,如今不过是这片钢铁森林中一棵不起眼的树木,被更庞大、更狰狞的同类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向前。
在“欧润吉号”的舰桥内,我透过主屏幕,能清晰地看到舰队森严的阵型。
每一艘战舰都保持着精确到米级的间距,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线牵引。
它们的引擎喷射出幽蓝色的光焰,在暗红色的泣血星云中汇聚成一条壮丽而致命的光河,河的尽头,是那头名为克拉肯的活体要塞,它庞大的身躯本身就是一片移动的星空。
我的意识早已如水银泻地,通过“蜂巢”系统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舰队庞杂的公共通讯网络。
这些海盗虽然纪律严明,但骨子里的散漫却无法根除。
在那些并未加密的低级频道里,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属于虚空利维坦的浮世绘。
“听说了吗?这次是铁钩那家伙走了狗屎运,碰上了‘熵之子’的巡逻队还能活着回来。”
一个粗嘎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哼,他那艘破船,估计现在连壳子都快散了。指挥官让他归队,八成是想把他当成第一波冲锋的炮灰。”
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附和着。
“炮灰总比喂了星空水母强。这次的目标可是猩红玛丽那个疯女人的地盘,听说她最近又搞到了一批第一帝国的禁忌武器,不好对付啊……”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我脑中迅速整合,勾勒出这支舰队的内部生态——充满了猜忌、嫉妒,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兴奋与恐惧。
他们并非铁板一块,而炮灰,正是我所需要的身份。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忽略、也因此拥有更多自由的身份。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强制切入了所有频道,包括我们“铁钩”号的舰桥。
“第三舰队全体注意,我是本舰群指挥官,‘碎骨者’巴洛克。前方的‘血色帷幕’,就是猩红女王的第一道防线。根据王的命令,我们将作为先锋,撕开这道帷幕。”
屏幕上,一幅立体的星图被投射出来。
泣血星云的尽头,是一片由无数能量干扰器和自动炮塔组成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防御带,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巴洛克的声音冷酷无情:
“‘铁钩’号、‘锯齿’号、‘腐肉’号,你们三艘战舰将组成第一突击序列,以锥形阵突入d-4区域,吸引并摧毁那里的防御火力。为后续主力部队的登陆争取时间。这是命令,也是你们洗刷耻辱、赢取荣耀的机会。”
“船……船长……”
乔治的声音都在发抖,他那只独眼里写满了惊恐,“第、第一突击序列?那不就是……敢死队吗?”
他虽然渴望成为宇宙海盗,但当死亡如此真切地摆在眼前时,这个紫色皮肤的小家伙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了恐惧。
“人~,我们又要去打架了吗?”
doro拉了拉我的衣角,她对“敢死队”没什么概念,只是从乔治的反应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张战术星图。
巴洛克的命令,对我来说不是绝境,反而是天赐良机。
在混乱的战场上,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正面冲突时,才是我脱离这支舰队,靠近克拉肯的最佳时机。
我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一道新的指令通过“蜂巢”无声地传达到了铁钩的脑海中。
在公共频道里,铁钩那粗犷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种被逼上绝路的悲壮与狂热:
“遵命,指挥官!为了王的荣耀!‘铁钩’号,全体准备战斗!”
这声嘶吼在舰队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其他频道的嘲讽声更大了,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即将赴死的“炮灰”的决心。
我转过身,看着脸色煞白的乔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乔治,把‘欧润吉号’的能源连接到‘铁钩’号的护盾增幅器上。然后,看好doro。”
在乔治慌乱而坚定的点头中,我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那片被称为“血色帷幕”的防线,在视野中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点在其中闪烁,如同地狱张开的、布满獠牙的巨口。
而我,将驾驭着这艘借来的利齿,一头扎进去,在它合拢之前,撕扯下我需要的东西。
“轰——!”
又一艘“虚空利维坦”的战舰在不远处炸成一团绚烂的烟火,橘红色的火光将“铁钩”号的舰桥映照得忽明忽暗。
我稳坐于舰长席上,冰冷的金属座椅传递着舰体因承受炮火而产生的剧烈震动,但我的身体却纹丝不动,仿佛与整艘战舰的龙骨融为了一体。
透过巨大的弧形舷窗,我能看到宇宙空间中密如暴雨的光束与导弹交错横飞,构成了一张绚丽而致命的大网。
“血色帷幕”……猩红女王的防线果然名不虚传,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猩红礁石,任由“虚空利维坦”这股狂暴的浪潮如何拍打,依旧屹立不倒。
我的“铁钩”号,作为“碎骨者”巴洛克眼中的炮灰,正处于浪潮的最前端。
然而,那些看似惊险地擦着护盾掠过的攻击,其实都在我神念的精准计算之下。
得益于“欧润吉号”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能量,我们这艘“破船”的护盾强度甚至超越了第三舰队的许多主力舰。
其他同为敢死队的战舰一艘接一艘地化为宇宙尘埃,它们的殉爆则为我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左舷引擎功率下降百分之三十,模拟管路过载损伤。”
我向“蜂巢”系统下达了冰冷的指令。
舰桥内,被纳米机器人操控的船员们立刻手忙脚乱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嘴里大声报着各种虚假的故障数据,甚至有人逼真地模拟出了惊慌失措的喊叫。
而在他们的“抢修”中,“铁钩”号一个看似笨拙的侧向漂移,恰到好处地躲过了一次主炮齐射,同时,也让我距离舰队的中央,那头名为“克拉肯”的巨兽,又悄然拉近了数公里。
这就像一场在刀尖上进行的舞蹈,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误,既要表现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狼狈,又要在混乱中稳步达成我的战略意图。
我的心神高度集中,圣人之躯带来的庞大计算力将整个战场的所有变量都纳入掌控。
无数道能量射线的轨迹、每一艘战舰的动向、甚至远处爆炸产生的引力波纹,都在我的脑海中汇聚成一幅实时更新的立体星图。
在这片喧嚣的毁灭交响曲中,我的内心却是一片宁静。
我甚至能分出一缕心神,透过“欧润吉号”的监控,看到doro正盘腿坐在她的舰长椅上,一脸认真地看着舷窗外的烟火,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的庆典。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头沉睡在舰队核心的“克拉肯”,其轮廓在我眼中愈发清晰。
它太庞大了,如同一块悬浮在宇宙中的大陆,暗紫色的皮肤上布满了仿佛星云般的复杂纹路,无数狰狞的触须在虚空中缓缓舞动,每一次摆动都似乎能搅乱时空。
它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原始、古老、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与之相比,那些纵横驰骋的钢铁战舰,不过是些围绕着巨鲸飞舞的渺小浮游生物。
战局开始陷入焦灼。
“虚空利维坦”的攻势虽猛,但在“血色帷幕”的层层阻击下,已显露出疲态。
“碎骨者”巴洛克的咆哮声在公共频道里回荡,充满了无能的狂怒。
我知道,时机快到了。
利维坦之王绝不会容忍这样一场难看的消耗战。
他需要一个破局点,一个能瞬间撕裂“血色帷幕”的绝对力量。
而这片战场上,唯一拥有这种力量的,只有“克拉肯”。
果不其然,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磅礴意志,如同海啸般扫过整个舰队。
所有战舰的通讯频道瞬间被一股强大的灵能所覆盖。
“克拉肯”那庞大身躯上的星云纹路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折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是现在。”
我低声自语,双眼死死盯住那片正在酝酿着空间风暴的区域。
我向“铁钩”号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引擎功率被我瞬间提升至极限,舰船调转方向,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脱离了炮灰的阵列,朝着那片即将被撕裂的虚空,全速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