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理会顾衡,转身对满堂宾客从容一揖:
“今日扰了诸位雅兴,见笑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厅外走去。
“站住!”顾衡厉声喝道,“你今日若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可顾晏秋恍若未闻,脚步未停,决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留一丝余地。
顾衡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王氏急忙上前搀扶:“老爷……”
“滚开!”正在气头上的他猛地甩袖,力道之大,直接将王氏推开。
那声怒斥裹挟着滔天怒火——此刻的他,对王氏只剩满腔厌恶。
王氏被顾衡推得险些摔倒,幸亏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才勉强站稳。
看着顾衡盛怒的脸,她的内心顿时升起一股绝望。
经此一事,今日王燕霜的蠢态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眼前,顾衡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让顾家蒙羞的女子进门,回去后,她该如何向哥哥交代,向母亲交代!
当初是她在哥哥已夸下海口,这门亲事绝对万无一失,可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顾晏秋平日里看似懦弱的性子之下,竟藏着这样的烈性!
如今,不仅亲事黄了,侄女的名声也毁了,连带着整个王家,都会成为笑柄。
更让她绝望的是,顾衡对她的厌恶。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在顾府稳坐主母之位,凭借的并非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顾衡对她“贤惠”、“懂事”、“能维系与王家关系”的认可。如今,这两点都被彻底颠覆。
如若她失去了丈夫的信任与尊重,在这深宅大院里,她还能依靠什么?
还要依靠娘家吗?经此一事,兄嫂不来找她算账已是万幸!
她现在真的悔恨急了。
她悔不该低估了顾晏秋,更恨不该贪图方便选了王燕霜这个蠢货塞给他!
此刻,她心里更是恨极了王燕霜。
若不是这个侄女愚蠢口无遮拦的辱骂顾晏秋,自己何至于会落到这般境地。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顾衡勉强对宾客挤出一个笑容:“今日逆子无状,让诸位见笑了。”
这时,不知是谁接了一句:“顾相言重了。既然府上另有要事,老夫等便不多叨扰了。”
话音刚落,宾客们如蒙大赦,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急切,纷纷起身,含混地说着“丞相保重”、“晚辈告辞”之类的话,低着头,鱼贯而出,无人敢多看顾衡那铁青的脸色一眼。
顷刻间,人都走的寥寥无几。
顾衡僵立在原地,听着身后仆役小心翼翼收拾碗碟的轻微磕碰声,只觉得脸上被无形的手掌掴得火辣辣地疼。
他一生经营权势,维护颜面,今日却被亲生儿子当着满京城显贵的面,将里子面子都剥了个干净!
——
顾晏秋冲出晏厅后,他一边狂奔,一边粗暴的扯开束缚身段的衣带,随手扔在地上。外袍散开,伴随着他畅快的步伐,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不在乎姿态是否狼狈,不在乎路上下人惊愕的目光。
冷风灌入敞开的衣襟时,他只觉得畅快,无比畅快!
“啊——”
他忍不住仰头,对着天边那轮明月,发出一声长啸,释放着多年压抑已久的隐忍。
但他反常的行为也惊动了沿途的下人。
只见月光下,晏秋少爷衣衫不整,仰天长啸的模样,哪还还有半点儿正常人的影子。
“天爷啊……晏秋少爷他、他这是……”一个婆子的声音发颤,疯了”二字卡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但周围的人也都看的明白,顾晏秋这是疯了。
“还愣着干什么!” 另一个看似稍微年长的嬷嬷扯着嗓子厉声喝道:“快,快去回禀老爷夫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件事就在顾府的下人之间传开了。
“听说了吗?晏秋少爷在宴席上顶撞了老爷夫人,跑出来就疯了!”
“真的!我也看见了,衣衫不整,对着月亮嗷嗷叫,吓死个人!”
“怕是邪祟入体了吧……”
“我看是被逼急了,毕竟那王家小姐……”
窃窃私语在角落响起,成了他们的谈资。
而顾晏秋对这一切,一点儿也不在乎。
此刻,晏厅里还有宾客没有离开。
“老爷!老爷!不好了!”就在这时,一个小厮穿过人群,连滚带爬地冲进宴厅,声音因为极度惊恐而变了调,瞬间打破了厅内死寂又尴尬的气氛,“三公子……三公子他好像……疯了!”
这花如同惊雷,再次炸响晏厅。
方才还被顾晏秋当众抗婚弄得下不来台的顾衡,听闻此言差点儿气背过气去,当即厉声喝道:“胡说什么!”
那报信的小厮扑跪在地,语无伦次:“真的!奴才亲眼所见!三公子一路狂奔,衣衫不整的对着月亮哀嚎,李婆婆她们都吓坏了!”
“莫非?被逼疯了?”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喃喃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还愣着干什么!”顾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威严:“去几个人,把三公子‘请’回他的院子,好生‘看护’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半步!再去请个大夫来!”
尚未离开的宾客,此刻神色各异。
请”回、“看护”、不许踏出,这哪里是对待病人的方式,分明是软禁!
一些老成持重或与顾衡交好的官员,连忙上前,拱手劝慰:“令郎年少,沉不住气也是常事。”
“是啊,顾相,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三公子静养,莫要再受刺激。”
另一些关系稍远或本就存着看戏心思的,则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摇头。他们几乎可以预见,明日朝堂上下、京城内外,会流传开怎样的风言风语。
顾衡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沉稳,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怒火与无力。
他知道,自己这番处置,在外人看来意味着什么。但他别无选择,必须在事态进一步失控前,将那个逆子牢牢控制住!
哪怕坐实了“逼疯儿子”的嫌疑,也总比任由一个清清且对自己充满恨意的儿子在外面继续捅破天要好!
他强撑着丞相的体面,对众人拱手:“家门不幸,出此变故,让诸位见笑了。今日招待不周,改日顾某再设宴向诸位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