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锦踏入驿馆时,玄色大氅上还沾着长街未干的血迹。
他身后两名暗卫架着那名已气绝的北狄弓弩手,尸体的指尖犹自滴落紫黑毒血。
当萧御锦踏入驿馆的刹那,萧御湛的手已经覆上蓝婳君的眼睛。这个动作快得连她都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只剩一片黑暗。
别看。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蓝婳君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几不可察的颤抖。
只因为怕她看见血腥。
拓跋烈的冷笑声传来:九殿下倒是怜香惜玉。
萧御湛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将蓝婳君往身后带了带。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萧御锦眯起了眼睛。
九殿下。她下意识唤道,声音比想象中的柔软,她刚想冷声拒绝,就挺萧御湛又道:乖,很快就结束了。这声低语在她耳畔炸开,这亲昵的语气让她感到及其不适。
殿下多虑了。她后退半步,用袖口狠狠擦了擦被他碰过的肌肤,臣女在江南时,连凌迟处死的场面都见过,这点儿血腥,根本微不足道。这话半真半假,却成功让萧御湛收回了手。
拓跋烈突然低沉地笑了起来:九殿下倒是殷勤,可美人儿并不领情啊。
话音刚落,就见乌兰珠从暗处缓步而出,她旋即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九殿下对蓝姑娘竟然这般小心翼翼的,”她忽然声音拔高:“哪像我们北狄的女儿,见惯了狼群分食的场面,这点血光,她用靴尖踢了踢地上尸体: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乌兰珠的话音刚落,萧御锦的剑锋已抵住她咽喉:本王倒要看看,草原女儿的骨头是不是比嘴硬。
乌兰珠见状不退反进,红唇勾起一抹妖冶的弧度。银铃般的笑声在肃杀的驿馆内回荡,与刀剑的寒光形成诡异反差。
王爷好大的火气~她尾音上扬,手指竟轻轻夹住萧御锦的剑锋。染着蔻丹的指甲在寒光中泛着血色,与剑身上映出的冷光相互辉映。
剑刃在她指间微微颤动,她却浑不在意地又向前半步。脖颈上被剑锋划出的血痕渗出细密血珠,顺着锁骨滑入衣领,在玄色锦袍上晕开暗色花纹。
萧御湛突然抬脚踹向地上的尸体,靴底重重碾在尸体的手腕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
五皇兄,他慢条斯理地收回脚,锦靴边缘沾着暗红的血渍,拓跋烈方才可是信誓旦旦,说这是你的手笔。
萧御锦闻言,终于将目光从乌兰珠身上移开。他随手甩了甩剑上的血珠,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三王子若想玩栽赃的把戏,也该找个像样的替死鬼。他突然抬脚踩住那截断裂的箭矢,玄色衣袍在血泊中划出一道暗痕,他靴底缓缓施力,箭矢在他脚下碎成齑粉,用这等拙劣手段,是在侮辱本王的判断力?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蓝婳君突然注意到乌兰珠耳垂上晃动的银铃,她瞳孔骤然紧缩,记忆中,她母亲似乎也有一副这样的耳环,连上面的樱花刻文都一模一样。
乌兰珠也察觉到了蓝婳君子的目光,看来蓝姑娘识得此物?她娇笑着退到拓跋烈身侧,指尖轻抚自己渗血的脖颈,这可是从一位江南美人身上亲手取下的呢。
话音刚落,萧御锦的剑突然爆发出森然寒光,整个驿馆的温度仿佛骤降。
但蓝婳君却比他出手更快,她反手拔出萧御湛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乌兰珠心口:你再说一遍?素来清冷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刺骨的杀意。
乌兰珠的红唇勾了勾,指尖轻轻拨弄耳垂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怎么,蓝姑娘不信?她慢条斯理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那位美人临死前,可是死死护着这枚耳环呢。
话音未落,蓝婳君手中的刀已如闪电般刺出!
乌兰珠仓皇侧身,银铃耳坠却被刀尖挑断,的一声落在地上。
她看着蓝婳君赤红的双眼,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蓝夫人死得可壮烈,临死前,那些北狄的勇士们可是…
她的话音未落,萧御锦的剑锋陡然迸发出刺骨寒芒,凛冽的剑气逼得乌兰珠喉头一紧,生生将后半句话噎在了喉间。
“你们把我母亲…”蓝婳君的声音突然哽住,她怒火中烧,却气的眼眶瞬间通红,蓄满的泪水在火光映照下像两汪血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握着佩剑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乌兰珠未尽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生生剜进她的心口。那些破碎的词句已经足够拼凑出可怖的真相——她被他们糟蹋了。
蓝婳君浑身剧震,这个消息犹如万箭穿心,瞬间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蓝姑娘!萧御锦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她在诓你,她这么说是在刻意激怒你。”
萧御锦的话让她回拢了一些理智。
萧御湛眼底暗芒一闪,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恰好截断乌兰珠的退路。他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五皇兄这出戏,倒是比教坊司的歌舞精彩多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乌兰珠耳垂上的银铃,只是不知这铃铛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番话看似调侃,却让拓跋烈的面具微微一动。蓝婳君敏锐地注意到,当萧御湛说到二字时,乌兰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就在萧御湛话音落下的瞬间,乌兰珠突然暴起发难。她红纱一扬,数十枚淬毒银针朝蓝婳君面门激射而去,却被萧御湛的折扇尽数挡下。
随后,萧御湛手中折扇地展开,扇面闪过一道寒光,竟是将所有银针尽数反弹回去。乌兰珠慌忙闪避,却仍被三枚银针擦过脸颊,顿时划出几道血痕。
看来草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萧御湛慢条斯理地合上折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也只会暗箭伤人。
萧御锦早已一个箭步上前,将蓝婳君护在身后。他手中长剑直指拓跋烈咽喉:拓拔烈,今日之事,你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拓跋烈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他猛地扯下玄铁面具,露出那张布满疤痕的脸——最醒目的,正是与银铃上一模一样的樱花烙印。
交代?他声音嘶哑如恶鬼,就像十年前你们大燕给我北狄的交代一样吗?十年前雁门关外,你们假意和谈,却在酒宴上下毒屠我北狄使团七十二人!我父王就是被你们吊在城门上活活晒成了人干!
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同样的烙印:这道樱花烙,就是你们那位陈将军亲手烙下的!那个卑鄙无耻的女人,假意义和,用最下作的美人计诱杀了我北狄使团七十二人!
“住口!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蓝婳君声音嘶哑得可怕,她冷冷的看着拓拔烈,眼中燃着骇人的火焰,我母亲一生光明磊落,岂容你污蔑!
萧御锦突然按住她发抖的肩膀,抬眸看向拓拔烈,冷声道:三王子莫非忘了,当年北狄使团随身携带了瘟疫毒种,准备投毒江南,就像你们三百年前对前朝做的那样!
拓跋烈突然狂笑起来: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绢布,那这个呢?你们大燕边军屠戮北狄妇孺的密令,上面盖的可是你们兵部的大印!
萧御湛突然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巧了,本殿近日正好截获一批北狄密探。他指尖轻点令牌上的狼头纹,三王子可认得这个?你们半个月前派往江南投毒的密探,每人身上都带着这样的令牌。若不是本殿发现及时,恐怕这阴谋就被你们得逞了。
就在此时,驿馆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一名紫衣太监手持明黄圣旨疾步而入:圣旨到!宣宁王、九皇子即刻入宫觐见!
拓跋烈趁机后退数步,狞笑道:看来今晚的好戏,只能改日再续了。他一把拽过乌兰珠,在侍卫掩护下迅速退向暗门。
想走?可就在此时,驿馆外骤然响起整齐的马蹄声与铠甲碰撞的铮鸣。一支玄甲精骑如黑潮般涌来,为首之人银甲长刀。
——是镇北王蓝盛飞!
拓跋烈,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踏出此门! 他洪亮的声音突然炸响。
“父亲?!”蓝婳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她望着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嘴唇蠕动了一下,父亲明明三日前就前往了边关。
萧御湛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蓝将军?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错愕,您不是三日前就去边关了?
蓝盛飞闻言,冷笑一声,铁靴踏过满地血污,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暗红脚印。他随手扯下肩甲上插着的箭矢扔在地上,老夫若真去了边关,今夜岂不是要让我儿独自面对这群豺狼?
萧御锦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突然高声道:蓝将军来得正好!
蓝婳君猛地转头看向萧御锦,只见他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浴火凤凰——正是三日前她亲眼看着父亲带走的调兵符!
本王与蓝将军早有约定。萧御锦的声音在厮杀声中格外清晰,这场局,从拓跋烈踏入京城那刻就布下了。
萧御湛的折扇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你们早有预谋?
蓝盛飞一箭射穿最后一名刺客的喉咙,冷笑道:九殿下当真以为,老夫会放心让女儿独自赴这鸿门宴?他转向拓跋烈,三王子,你安插在兵部的细作,昨日就被老夫亲手处决了。
拓跋烈面具下的瞳孔剧烈收缩,突然暴起扑向蓝婳君:那你就亲眼看着女儿死在——
萧御锦的剑比他更快。寒光闪过,拓跋烈的面具应声裂成两半,露出那张布满疤痕的脸。
萧御锦的剑尖抵住他喉结:“说!当年是谁与你们里应外合害死蓝夫人的?”
拓跋烈嘴角溢出血沫,却仍狞笑:“宁王殿下以为这就结束了?”
话音未落,驿馆的梁木骤然断裂,数道黑影自暗处暴起!淬毒的暗器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直逼萧御锦后心!
小心暗器!蓝盛飞一声暴喝,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银虹,刀风激荡间竟将漫天暗器尽数扫落。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身形如铁塔般挡在众人前方,刀锋所指,杀气凛然。
萧御锦剑光如电,瞬间刺穿两名刺客的咽喉,却见更多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沉声喝道:九弟,带蓝姑娘先走!
萧御湛一把扣住蓝婳君的手腕:得罪了!话音未落,已带着她疾退数步。蓝婳君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纤纤玉指紧攥着裙角,指节都泛了白。
父亲...她回头望去,只见蓝盛飞一人独战群敌,刀光如匹练,在刺客群中杀出一条血路。老将军须发皆张,怒目圆睁:走!为父断后!
驿馆外,萧御湛的亲卫已备好快马。九皇子不由分说将蓝婳君托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马蹄声急,蓝婳君最后看到的,是父亲如战神般屹立的身影,以及萧御锦剑光所过之处溅起的血花——
马蹄声渐远,驿馆内的厮杀声却愈发激烈。蓝盛飞横刀立马,一人独挡十余名黑衣刺客。刀锋过处,血溅三尺,老将军的玄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却仍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蓝将军好身手。萧御锦长剑如虹,与他背靠背形成犄角之势,不过这些杂鱼,还不配让您亲自出手。
蓝盛飞大笑一声,刀势陡然一变:王爷说笑了。老夫这把老骨头,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话音未落,刀锋已斩落两颗人头。
就在此时,驿馆二楼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数十支火箭破窗而入,瞬间点燃了木质结构的房梁。火舌吞吐间,拓跋烈阴冷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宁王殿下,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萧御锦眸光一凛,剑锋直指声源处:拓跋烈,你逃不掉!
是吗?拓跋烈狞笑着掀开斗篷,露出绑满全身的火药,那不如同归于尽?
蓝盛飞脸色骤变,一把拽住萧御锦的手臂:王爷快走!这驿馆要塌了!
萧御锦却纹丝不动,反而上前一步:三王子若有胆量,现在就点燃引线。他刻意放慢语速:让本王看看,草原雄鹰的后人究竟还剩几分血性。
他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拓跋烈若真有同归于尽的胆量,早在亮出火药时就会直接引爆。这般作态,不过是困兽犹斗的虚张声势。这位北狄三王子好不容易从他兄长手中夺了王位,尚有宏图未展,怎会甘心葬身异国?
拓拔烈闻言,火把在拓跋烈手中微微发颤,一滴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
他明显被萧御锦的话语说的破防了。
“点啊!”萧御锦眯起眼睛,又逼近半步,靴底碾碎地上散落的火药颗粒,让北狄七十二部都记住,他们的三王子是站着死的。
蓝盛飞见状,握刀的手紧了紧,眼眸微微眯起。
他太了解这位宁王殿下了——那看似鲁莽的步步紧逼,实则是将人心算到了极致。
蓝盛飞的目光扫过拓跋烈颤抖的指尖,心头却突然一紧。这样精于算计的年轻人,若是对婳儿起了心思,定会想尽办法让陛下下旨娶她女儿的——他不由想起方才萧御锦按住女儿肩膀时,那看似保护实则占有的姿态。
等此事了结,定要送婳儿回江南。他在心中暗下决心,粗糙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给她找个书香门第的夫婿,远离这些刀光剑影,朝堂纷争。
这个念头让他的刀势愈发凌厉,仿佛要将所有威胁都斩于当下。
蓝盛飞心头一阵发苦。但他这把老骨头还能护婳儿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