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殿外,寒风刺骨。
太监躬身碎步而入,嗓音压得极低:
“陛下,蓝大将军……求见。”
女帝指尖微顿,朱笔悬于奏折之上,墨迹无声晕染。
——他又来了。
——为的还是那个丫头。
殿门洞开,一股刺骨寒气席卷而入。蓝盛飞大步跨进。
陛下。他嗓音沙哑,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格外明显,臣,还是为了婳君。
女帝抬眸,目光如霜。
蓝卿,朕记得,朕三日前才收回赐婚的成命。”她将收回成命四字咬得极重,如同在说:君无戏言,但朕可以改口。
臣斗胆——他猛地抬头,陛下当日说的是,不是!
“臣愿交北境十二坐城兵权,只换陛下一句承诺。”
婳君此生,永不入皇庭。
女帝的指尖在朱笔上微微收紧,笔杆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缓缓起身,玄色龙纹广袖垂落,在案前投下一片阴影。
蓝卿,她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你这是在威胁朕?
蓝盛飞脊背绷直,目光灼灼:臣不敢。
不敢?女帝缓步走下玉阶,绣金靴底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北境十二城的兵权,你交得倒是痛快。
她停在他面前,微微仰首,目光如刃:可朕若执意要湛儿娶她,你以为——
区区兵权,拦得住?
蓝盛飞喉结滚动,双手抱拳:陛下!他声音嘶哑,婳君性子刚烈,若强逼臣女入皇庭,只怕……
只怕什么?女帝眯起眼,以死相抗? 她忽然抬手,指尖轻佻的挑起他的下巴:“蓝卿,以死抗旨的下场,是诛九族。”语气却无一不透露着帝王威严。
“陛下。” 蓝盛飞后退半步:“君臣有别。”
君臣有别?她忽然笑了,眼底却泛起血色,当年你喝得烂醉,抱着朕喊她名字时,怎么不说这话?
“臣记得”蓝盛飞正色道:“那天喝的是陛下亲手斟的梨花白。”
“原来蓝卿还记得。”
“可不是陛下亲手灌醉的臣?”
寒风卷着记忆呼啸而来——
那年许家祠堂,他被按在刑凳上时,许昭就站在廊下,手里攥着那壶没喝完的梨花白。
非礼?他冷笑一声,郡主当时若喊一声,府中侍卫瞬息便至...
女帝的护甲突然掐进他疤痕:因为本宫就是要全京城都知道——
你蓝盛飞碰了许家女,就得负责到底。
蓝盛飞闻言,神色微凛,拱手沉声道:陛下此言,臣实难苟同。
那年,许昭故意选在家宴下手,算准了母亲会经过偏殿。
那壶梨花白里下的不是媚药,而是让人四肢无力的软筋散。
她自己扯落衣带时,悄悄用金钗划破自己肩膀 ,你们看!少女哭喊着指向血迹,他强迫我...
陛下如今贵为天子,蓝盛飞继续道:前尘旧事已如云烟。
臣今日冒死觐见,唯有一事相求。
蓝盛飞缓缓跪地,他双手平举过肩,掌心向上,行的是军中请死之礼。
婳儿此生——
他声音低沉,字字如铁,却又带着为父者独有的固执与恳切。
不入皇庭。
永昭帝正色道:“朕,不准。蓝卿,此事不必再议。”
蓝盛飞急切道:“臣这辈子就剩下这么一个骨血了。”
这江山社稷,总要有人献祭。
女帝的声音忽然放轻,指尖朱笔在军报上画了个圈,血迹般的红墨慢慢晕开。
今日朕可以压下赐婚的旨意,明日呢?她抬眸,眼底映着蓝盛飞骤然苍白的脸,北狄要的和亲公主,朝臣要的政治联姻,哪一样容得你拒绝?
殿外寒风呼啸,仿佛在应和这残酷的真相。
蓝卿啊...女帝忽然叹息,当年你若多纳几房妾室,如今何至于...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蓝盛飞沉默地垂下眼。
女帝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剐得他心口生疼——却无法反驳。
是啊,若蓝家子嗣众多,大可以送个庶女去和亲,嫁皇族,联姻权贵。朝堂博弈里,最不缺的就是能牺牲的棋子。
可偏偏他这一生,只娶了一个人,只留了这一滴血脉。
——后来陈婉战死,他为了女儿远离朝堂。含泪将她送去江南,他何尝不知寄人篱下是什么日子。
——后来多少人劝他续弦,连先帝都赐下美人,他却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不是没有权衡过利弊。
若他娶了新妇,生下其他子嗣...
那婳儿就会成为最先被推出去的那个。
——嫡女身份贵重,正好用来联姻。
——生母已逝,无人会为她拼命。
——甚至可能王府,给妹妹们腾位置。
光是想到这些可能,他就恨不得提剑杀尽所有打她主意的人。
他的声音依旧恭敬,却比方才冷了几分,“臣虽愚钝,却也知晓为人父者当护子女周全。若以多子为筹码...”
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喉结微动,将后半句锋芒尽数咽下。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臣子本分:是臣失言了。
女帝却瞧得分明,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然紧握成拳。
殿内一时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