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有一次,她无意中提起想看一本绝版的棋谱,没过几日,顾晏秋就亲自带着书来了。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特意托人从杭州寻来的孤本,费了不少周折。
可当时他把书递给她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正好在书房瞧见了,想着你或许喜欢。
除此之外,他还常会给她带糕点,会教她写字,会在她被陈家表姐妹欺负时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还会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哄她开心。
每次见到顾晏秋时,她就非常开心。
他送自己的每一样东西,她也都会宝贝似的收藏着。
有一次顾晏秋要去杭州两个月,临走前送她一支白玉簪。那两个月里,她每天都要把簪子拿出来看几回,数着他回来的日子。
现在想来,那就是喜欢了。
只是当时她还不懂,以为这份心动就是感激,甚至偷偷计算着顾晏秋花在她身上的银钱,想着等父亲回来一并偿还,不愿欠他太多。
现在她才恍然,他何曾在意过那些银钱?他在意的,不过是她在陈家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暖不暖。
那些看似随意的厚礼,是他不动声色的庇护,是他向所有轻视她的人宣告——蓝婳君,有人珍视。
直到在顾家别院,亲耳听见他向父亲提亲,说出那句“想娶婳儿为妻”她才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骤然明白了自己那些年的牵挂、羞涩与期待,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感激,是少女最纯粹的心动。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就在她心跳如擂鼓,脸颊发烫,几乎要沉溺在那份迟来的确认中时,命运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萧御锦出现了。
他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横亘在她与顾晏秋之间,也碾碎了她与晏秋哥哥成亲的向往。
“小姐。”
云袖的声音轻轻想起,带着一丝担忧。
蓝婳君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她迅速用袖角拭去泪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无事,只是……想起些旧事。”
接着她吩咐道:“你先去把燕窝炖了吧。”
“是,小姐。”云袖应声退下,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待房门轻轻合上,蓝婳君强撑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泪水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和晏秋哥哥的缘分,在陛下那一纸召她回京的圣旨下达时,就已然尽了。
只是她当时浑然未觉,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满心欢喜的收拾行装,心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终于可以离开陈家这个鬼地方了!
从未想过,她这一走,也从此断了她和晏秋哥哥的缘分……
——
宁王府
月光如昼,静静流淌在宁王府书房的琉璃窗格上。
萧御锦临窗而立,玄色寝衣外随意披着件墨狐大氅,指尖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无意识地在紫檀案几上轻叩。
“顾衡……”他唇齿间碾过这个名字,眼眸深邃如寒潭。
良久,他执起一管狼毫,笔尖悬停片刻,终是落笔。
信上无一字提及顾晏秋与蓝婳君之事,通篇只论朝局。
先是赞顾相“清流砥柱,国之栋梁”,笔锋一转,便提及近日御史台收到的几封密奏,内容关乎江南漕运一笔旧账,其中牵扯到顾相一位远房侄儿的门人。
萧御锦写得极有分寸,只道“恐有小人借此生事,污及相爷清誉”,又“关切”地提醒“树大招风,宜早做绸缪”。
末了,他另起一行,仿佛不经意般添上一句:“另闻令郎晏秋,文采斐然,然少年意气,易为人所趁。京中水深,相爷还需多加约束,勿令其卷入无谓纷争,以免徒惹烦恼,损及顾府门楣。”
他搁下笔,待墨迹干透,将信笺装入一枚普通青函,并未加盖宁王印信。
“遣个生面孔,送至顾相外书房管事手中即可,不必声张。”他对阴影中侍立的贴身侍卫淡淡吩咐道,声音平静无波。
侍卫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萧御锦缓步走回窗边,负手望向相府方向。月光勾勒出他俊美却冷硬的侧颜。
这封信,是一石二鸟。既敲打了顾衡,让他管束儿子,莫要纵容庶子挑战亲王权威;更是埋下一根刺,让顾衡疑心萧御锦是否掌握了更多不利于他的把柄,从而在朝堂上有所忌惮。
夜风拂过,带着初春凉意。
他深知,在这女皇陛下掌控的九重宫阙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演变成滔天巨浪。而他要做的,便是在浪起之前,先布好所有的棋。这封看似温和的警告信,便是他落下的第一子,无声,却足够让那位精于算计的顾相,彻夜难眠了。
至于,顾晏秋……
“发乎情,止乎礼”
本王承认,你很有风骨。
萧御锦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若你父亲是个明白人,自然会让你知道,何为天高地厚。
顾晏秋,蓝婳君,你们就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温情吧。
很快,你们就会明白,在这座权利至上的京城,纯粹的真心,是多么奢侈。
而他萧御锦,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等着看这份真心,在现实面前,如何一点点崩碎的。
顾府
夜色渐深,顾相府邸的红门早已紧闭。
唯有角门处,还留着一线缝隙,供夜间急事通报。
此刻,一个穿着灰布短褂、模样毫不起眼的更夫,敲着梆子,慢悠悠晃到角门外,与那守门的婆子打了个熟稔的招呼。
“张妈妈,今夜天凉,给您捎了壶热酒驱驱寒。”更夫笑嘻嘻地递过去一个扁平的酒囊,手指在递过去的瞬间,极快地将一枚硬物塞入了婆子粗糙的掌心。
婆子会意,不动声色地攥紧,那是块分量不轻的碎银。
她四下扫了扫,压低嗓子:“又是给外书房王管事的?”
更夫点点头,敲着梆子继续向前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规律的梆声渐行渐远。
婆子揣好银子,来到外书房所在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管事王祥正坐在门槛边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核对账本。
婆子什么也没说,只将那封信函轻轻放在桌上,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