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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随着太后回到宫中,一路疾行至太后寝宫。殿内烛火通明,周太后刚坐下,便示意宫人屏退左右,沉声道:“方才去东宫看过,太子的病确是真的,绝非装出来的。太医说他脉象虚浮,血气亏空得厉害,浑身瘀斑也是内里损耗所致,绝非外力能伪装。”

一旁的老嬷嬷也点头附和:“奴婢仔细瞧了,太子殿下嘴唇泛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瘀青看着就吓人,哪像是作假的样子?这些日子高烧不退,人都瘦脱了形,若是阴谋,哪能做到这般逼真。”

周太后叹了口气:“看来是我们多虑了。这孩子病得凶,怕是……”她没再说下去,但殿内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这些年东宫与朱见深这边明争暗斗不断,彼此都揣着戒备,如今看来,太子这场病倒是真真切切,无关权谋。

此时,朱见深正在偏殿等候。他这些年在宫中如履薄冰,总担心太子或杭氏会设下陷阱,将各种祸事栽到自己头上。听闻太子病重,他先是惊疑,怕又是一场针对自己的算计,故而一直悬着心。

当太后身边的太监将殿内商议的结果告知他时,朱见深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微微颤抖——原来不是冲着他来的,原来太子是真的病了。

这些年,他总在担心朱见济会仗着太子身份置自己于死地,那些明枪暗箭、那些无孔不入的猜忌,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如今得知太子是真的病入膏肓,虽有几分唏嘘,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抬头望向窗外,月光正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辉。或许,这场病会改变很多事,但至少此刻,他不必再为一场莫须有的阴谋提心吊胆了。只是想到那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孩童如今奄奄一息,朱见深的心里又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东宫的夜,总比别处更沉。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杭氏眼下的青黑,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朱见济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时急时缓,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踩在杭氏的心尖上。太医们束手无策,那些请来的江湖术士也只会装神弄鬼,她看着儿子手臂上新增的瘀紫,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把巧儿给我带上来。”杭氏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不过片刻,殿门被猛地推开,巧儿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架着拖了进来。她发髻散乱,裙摆上沾着泥污,显然是从哪个角落里被揪出来的。一进门,她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娘娘……娘娘有何吩咐?”巧儿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偷眼去看杭氏,却被那淬了冰似的目光逼得慌忙低下头。

杭氏缓缓转过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太子落水那日,是你贴身伺候的,没错吧?”

巧儿的身子猛地一缩,嘴唇哆嗦着:“是……是奴婢……”

“是你照顾不周,让他不慎落水,如今烧成这样,昏迷不醒,”杭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多日的怒火,“你可知罪?”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巧儿吓得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很快就渗出血迹,“这不是奴婢的错!真的不是!太子落水是意外,是意外啊!”

“意外?”杭氏冷笑一声,抬脚狠狠踹在巧儿身侧的地砖上,震得巧儿又是一哆嗦,“本宫看,是你收了谁的好处,故意纵容的吧?不然好端端的,太子怎会平白无故跌进池子里?”

“不是的!奴婢没有!”巧儿哭得涕泪横流,眼泪混着额头的血,糊了一脸,“太子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他就是奴婢的天,奴婢怎么可能害他?是朱见深!那日太子在池边玩,朱见深带着人过来,两人为了一只玉坠吵了起来,是朱见深身后的小太监推了太子一把,太子才没站稳掉下去的!”

杭氏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巧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道,“当时池边还有个扫地的老嬷嬷,她也看见了!是朱见深先动的手,他还骂太子‘占着位置碍事’,肯定是故意的!”

“朱见深……”杭氏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恨意,“这个贱种!若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他碎尸万段,给我儿陪葬!”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暴怒,目光重新落在巧儿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现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巧儿连忙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求生的微光:“娘娘请说,奴婢万死不辞!”

“去给我找巫师,”杭氏一字一句道,“找这天下间最厉害的,法力最高强的!不管是南疆的蛊师,还是茅山的道长,哪怕是隐在市井的异人,只要能救太子,花多少钱,动用多少人手,都给本宫找来!”

她顿了顿,眼神冷得像深冬的寒潭:“你记着,若是找不来能救太子的人,或是敢随便找些江湖骗子来糊弄本宫……”她抬手,指向殿外黑漆漆的宫墙,“这宫墙根下,有的是埋人的地方,你就自己选一处,了断吧,也不必再回来了。”

巧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都变了调:“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一定找来最好的巫师!求娘娘保佑太子殿下……”

话没说完,她便被太监架着拖了出去,一路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里。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杭氏缓步走回床榻边,轻轻握住朱见济滚烫的小手。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会攥着她的衣角撒娇,会指着天上的风筝喊“母妃你看”,可现在,却软得像没有骨头。

“济儿,你再撑撑,”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儿子手背上,“母妃给你找了最厉害的人来,他们会治好你的……你醒醒,看看母妃,好不好?”

窗外的风呜咽着穿过回廊,卷起地上的落叶,像谁在低声啜泣。杭氏守在床前,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绝望,却又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只要能救儿子,哪怕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她也认了。

巧儿连滚带爬地冲出东宫,夜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可她不敢停。巷子里的风卷着纸钱味扑过来——前几日刚有个小太监病死在冷宫,此刻想来,那股子阴冷竟顺着脚底往上爬。她咬着牙拽住个巡逻的禁军:“看见没?东宫急召,找天下最厉害的巫师!南疆的、茅山的,活的死的……不对,要活的!能喘气的!”

禁军被她吓了一跳,却也不敢怠慢。这几日东宫的气氛像拉满的弓,谁都知道太子是娘娘的命根子,耽误了怕是要掉脑袋。

而殿内,杭氏正用银簪挑着烛芯。火光突然亮起来,映得朱见济脸上的潮红愈发诡异。他忽然哼了一声,小手猛地攥紧,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的东西。杭氏连忙俯下身,耳朵贴着他的嘴唇,只听见模糊的气音:“糖……母妃……糖……”

她的眼泪“唰”地落下来。这孩子自小爱吃蜜饯,可太医说过甜食伤脾,早就禁了。此刻她却疯了似的往外喊:“来人!把库房里所有的糖都拿来!蜜饯、乳糖、还有西域进贡的那个水晶糖!快!”

太监们慌忙去搬,很快捧来十几个锦盒。杭氏挑了颗最软的麦芽糖,用银勺碾成糊糊,一点点往儿子嘴里送。朱见济的喉咙动了动,竟真的咽了下去,小眉头也舒展了些。

“济儿乖,”她抚着儿子的脸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母妃这就给你找糖,找好多好多糖……等你好了,咱们去御花园摘槐花,母妃给你做槐花糖,比这还甜……”

正说着,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巧儿带着个穿黑袍的老妪闯了进来,那老妪脸上刻满皱纹,手里攥着个黑布包,一股草药混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娘娘!这位是南疆来的婆婆,她说能治殿下的病!”巧儿跑得满脸通红,指着老妪道。

老妪没说话,径直走到床前,掀开朱见济的衣襟。孩子胸口的瘀青已经蔓延到脖颈,像极了开败的紫花。她从布包里摸出个陶罐,倒出些暗红色的粉末,又掏出根银针刺破指尖,将血滴进粉末里,顿时腾起一缕青烟。

“此乃‘回魂散’,”老妪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能吊住一口气,只是……”她顿了顿,“代价是,往后每年此时,殿下都会疼得打滚,像被火烧似的。”

杭氏想也没想:“用!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别说疼一时,就是疼一辈子,我也认!”

老妪点点头,将粉末和着温水灌进朱见济嘴里。不过片刻,孩子的呼吸竟真的平稳了些,脸颊也泛起一丝血色。

杭氏刚松了口气,却见老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锐利如刀:“娘娘可知,殿下这病,是中了‘缠魂蛊’?有人在他常喝的汤里下了蛊虫,日积月累,才成了这般模样。”

杭氏如遭雷击,猛地看向窗外——夜色沉沉,东宫的飞檐在月光下像只蛰伏的兽。是谁?是谁敢在东宫的汤里动手脚?是朱见深?还是……那些藏在暗处,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她缓缓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在锦被上,像极了朱见济胸口的瘀青。

“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给我往死里查!不管是谁,挖地三尺,本宫也要把他揪出来!”

老妪松开杭氏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抚过朱见济颈间的瘀青,那处皮肤竟泛起一层灰紫色的光。“缠魂蛊以怨气养蛊,施蛊人必是日日在殿下身边,用带着戾气的物件喂汤喂水。”她从布包里抽出一卷泛黄的竹简,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虫形,“这蛊虫最喜甜腥,寻常糖食里掺些指甲灰,便能让它在殿下体内扎得更深。”

杭氏的目光骤然扫过桌案上的蜜饯盒——那是御膳房每日送来的,装糖的银盒总由一个眉顺眼的小太监捧着,说是特意按“殿下爱吃甜”的吩咐备着。她猛地攥紧竹简,朱砂画的虫形在烛火下像要活过来,“御膳房当值的是谁?”

“回娘娘,是刘公公的远房侄子,负责殿下的小厨房快半年了。”侍立的太监嗫嚅着回话,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砖上。

“把人捆来。”杭氏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指尖却将竹简捏出了裂痕,“连同他这半年经手的糖食、汤羹,一点渣都别剩,全给本宫呈上来。”

巧儿在一旁听得发抖,老妪却忽然转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你方才在巷子里喊找巫师,可知这京城最厉害的‘巫’,就藏在禁军的刀鞘里?”她指了指窗外巡逻禁军腰间的玉佩,“那些人日日守着宫门,谁带着怨气进东宫,谁的佩玉就会泛黑雾。”

禁军押着小太监进来时,那青年还在挣扎:“娘娘明鉴!小的只是按规矩备糖,从没敢动过手脚!”他怀里掉出个油布包,滚出的糖块上沾着几根极细的黑发——那长度、那色泽,像极了……杭氏猛地看向自己的梳妆台,昨日摘下的发簪旁,确实少了几缕落发。

老妪捡起糖块凑到鼻前嗅了嗅,突然厉喝一声:“还敢狡辩!这头发上的胭脂味,与你袖口的香粉一模一样!”

小太监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娘娘饶命啊!真的是冤枉!这胭脂是浣衣局发的公用款,浣衣房的宫女都用这个洗头发,不信您去查!还有这粉末,是灶台角落里扫出来的草木灰,做饭哪能离得开这个……”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禁军死死按住,膝盖在青砖上磨出了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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