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剑刃滑落,在石缝间积成小小一洼,青冥剑垂在陈浔身侧,剑尖微微颤动。他没有收回剑,也没有转身,目光死死盯着高台边缘血雾消散的地方,鼻息间仍能嗅到一丝腥甜余味。
风停了,但空气未静。
祭坛地面的裂纹里,渗出细如蛛丝的暗红血线,缓缓蠕动,像是活物在地下爬行。他右臂依旧环着澹台静,掌心贴在她后背,能感觉到她呼吸微弱而平稳。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手指轻轻勾着他腰间的革带。
陈浔左手缓缓收紧,指节泛白,青冥剑嗡鸣一声,银光自剑格“归”字刻痕荡开一圈涟漪。四周气流微震,确认那血雾确已远去,非是藏匿诈退。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他猛然回头。
白衣长老靠在断裂的石柱上,身体正缓缓下滑,唇边溢出血沫,脸色灰败如纸,连眼白都透出枯黄。他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还按在摊开的族谱上,指尖却已无力合拢。
陈浔一步跨出,左肩伤口崩裂,血顺着手肘淌下,滴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他单膝跪地,一手扶住长老肩膀,低喝:“撑住!”
长老眼皮颤了颤,喉咙里滚出几声模糊音节,最终化作一口浊血喷出。他抬起手,颤抖着抓住陈浔手腕,力道竟出奇地大。
“不是……漏洞。”他声音断续,像被砂石磨过,“是代价。”
陈浔眉头紧锁,右手迅速点向长老颈侧、心口、丹田三处要穴,以指压法暂缓气血流失。他沉声问:“谁设的阵?你为何会被抽走命元?”
长老嘴角扯动,似笑非笑。“血祭大阵……需献祭守护者之命。我早知道……这一局,逃不过。”
他喘了口气,眼神忽然清明起来,直直望进陈浔眼里:“可若我不献,你们便无破阵之机。那一鼓三息,是我用二十年寿元换来的定身咒……只为锁住血傀,让银河冲破核心。”
陈浔喉头一紧。
长老的手仍抓着他手腕,指节发白。“你……是大长老转世……唯有你能承其力。否则……长生一族,终将覆灭。”
话音落下,长老身体猛地一震,胸口塌陷般凹下一分,气息骤然衰弱。
澹台静这时动了。她强撑着想站起来,指尖触地,却被陈浔一把按住肩头。
“别动。”他说。
她没挣扎,只是抬脸朝他方向偏了偏,蒙眼绸带已被冷汗浸透,额角青筋微跳。“他还有一炷香时间。”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若不传下护族真言,他的魂……无法归碑。”
陈浔低头看着长老。老人双目浑浊,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伤,也不是灵力耗尽那么简单——这是命被生生抽走的痕迹。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锋芒尽敛,只剩下铁石般的坚定。
他松开青冥剑,任其插在地上,双手扶住长老双肩,将他缓缓放稳靠柱。随后,他单膝跪地,脊背挺直,低声道:“您说,我听着。”
长老嘴角终于扬起一点弧度,像是放下千斤重担。他抬起手,掌心对准陈浔天灵盖,指尖微颤,似在凝聚最后真元。
一道淡金色印记从他掌心浮现,形如古剑倒悬,纹路复杂,流转着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光。那印记缓缓下沉,触及陈浔眉心时,如水入沙,悄然融入。
陈浔浑身一震。
一股沉重如山的气息瞬间压上心头,不是疼痛,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深埋久远的归属感,仿佛某段被封印的记忆正在苏醒。他咬牙忍住,额头渗出冷汗,却没有退半步。
印记沉入后,长老的手颓然垂下,搭在族谱边缘。他呼吸变得极浅,胸口起伏微弱,可眼神仍盯着陈浔,嘴唇微动。
“星图……第七符文……不在棺底……在逆序第三位……那是……真正的阵核……”
陈浔点头:“我知道。”
“传承……不能断……圣女……不能亡……你若退……天地不容……”
“我不退。”
长老眼中的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欣慰,又像是释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手指微微蜷了蜷,终究没有再动。
澹台静靠在石柱边,指尖轻轻抚过族谱封面,低声说:“他的魂还在,只是快散了。”
陈浔伸手探向长老鼻息,极弱,几乎不可察。他抬头看向祭坛上方,残破的符文阵列仍在微弱闪烁,岩浆翻涌的轰鸣从地底传来,震动脚底。
他缓缓起身,走到青冥剑旁,俯身握住剑柄。剑身沾血未干,握上去有些滑,他用力攥紧,指节发白。
澹台静忽然开口:“你还记得苗疆女子说的话吗?”
陈浔一顿。
“她说情蛊难解,需以命相抵,或以誓破契。”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现在,不只是救我那么简单了。”
陈浔回身,蹲在她身边,声音低沉:“我知道。”
“长老传的是护族真言,不是力量。”
“但我得扛起来。”
她嘴角微动,没有笑,却有一种安心的意味。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左肩伤口,血还在渗,染红了一片粗布短打。
“你不能再受伤了。”她说。
陈浔握住她的手,放回她膝上。“不会。”
他站起身,走向长老,将族谱轻轻合拢,抱在怀中。随后,他拔起青冥剑,剑尖划过地面,带起一串火星。
祭坛寂静。
风从东侧吹来,带着焦土与岩浆的气息。血线在地缝中渐渐退去,像是退潮的潮水,悄无声息。
陈浔站在祭坛中央,左肩血迹未干,眉心隐现一道淡金纹路,深如刻痕。他望着长老灰败的脸,一言不发。
澹台静倚柱而坐,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气息微弱却清醒。
长老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陈浔立刻俯身,将耳朵贴近他唇边。
老人嘴唇微启,吐出最后一句断续之语:
“记住……剑主归来之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