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指节泛白,掌心全是冷汗与血混成的湿腻。他跪在沙地上,怀里的身躯轻得像一片雪,正一寸寸消散于风中。他不敢松手,哪怕那具身体已不再有温度,不再有呼吸。
“你说过……会等我。”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砸进死寂的空气里。
他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唇边触到她冰冷的眉心。那一点朱砂还在微弱地闪着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风卷起沙粒,打在他的脸上,却感觉不到疼。
他只觉得空。
凤凰剑插在身旁,剑身漆黑,火纹全无,仿佛也随着主人一同死去。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清越龙吟自剑身迸发,震得整片沙地微微颤动。
剑柄轻颤,竟自行离地三寸,缓缓悬起。一道虚影自剑中浮现,白衣如雪,广袖流仙,银丝纱衣随风轻荡,正是澹台静的模样。
她双目仍蒙着淡青绸带,却“望”向陈浔,声音缥缈如风穿林:“秘宝能保我魂魄七日不灭……现在,该把一切交给你了。”
陈浔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泪水未落,却被一股金光刺破视线。
那光自眉心而生,灼热如烙,直贯识海。
虚影缓缓飘来,停在他面前。
她伸手,指尖轻点他眉心。
“记住我走过的路,记得我为何而战。”
话音未落,虚影骤然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他眉心而去。
陈浔仰头闷哼,双手猛然抱头,额上青筋暴起,如蛛网蔓延。
剧痛如刀割神识,记忆洪流轰然涌入——
雪夜,悬崖下,她坠入深渊,被族人推下祭坛,只为夺其血脉中的秘宝;
十年游历,她以盲女之身行走人间,藏匿于市井,只为避开长生一族的追索;
三日前,她明知施术将耗尽生机,仍以圣女之血破心魔,只为护他周全……
一幕幕,如刻刀凿心。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痛意让他清醒。
“我接得住。”
他低语,声音极轻,却坚定如铁。
金光自眉心扩散,顺经脉流淌全身。原本枯竭的灵力开始复苏,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属于圣女的纯净元气,带着千年的沉淀与战斗本能,悄然融入他的血脉。
凤凰剑嗡鸣再起,自动飞回他手中。
幽蓝火焰重新燃起,顺着剑身蔓延至他手臂,却不灼人,反倒温润如暖流。
他缓缓闭眼,又睁开。
眸中翻涌着金色纹路,如星辰流转,深邃不可测。
他低头,看着怀中仅剩的一缕发丝,轻轻贴在唇边。
“你说过,不是圣女……可你永远是我的静。”
话落,他缓缓站起。
左肋伤口仍在渗血,布料黏在皮肉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钝痛。
但他站得笔直,脊梁如剑,未曾弯下半分。
他抬手,挥剑。
剑锋划破虚空,竟撕开一道微小裂缝,风沙倒卷,天地为之震颤。
他凝视远方群山轮廓,在残阳下如巨兽伏卧。
“去天下山。”
他低声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找长老会。”
话音落下,他左手握紧插地的凤凰剑,右手缓缓抚过剑身。
指尖还沾着那抹金血,未干。
忽然,他眉心一震。
一股信息自识海深处浮现——
秘宝并非外物。
它就在澹台静的血脉之中,唯有双生情蛊者才能承载。
而如今,这力量已随她的魂魄,彻底融入他体内。
他闭眼,再睁。
眼中金光更盛。
他知道,七日时限已开始倒数。
每过一刻,她的魂魄便削弱一分。
若不能在七日内抵达天下山,解开族规封印,唤醒秘宝真名,她的存在将彻底湮灭,连轮回都无法踏入。
他不能等。
也不能退。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缕发丝,随即将其收入怀中,紧贴心口。
然后,他拔起凤凰剑,剑尖斜指地面,火纹流转,映照他冷峻侧脸。
风停了。
沙地上,只剩他一人独立。
远处,玄剑门弟子仍在昏迷,掌门尚未苏醒。
但他已不再回头。
他迈出一步,脚印深深陷入沙中。
第二步,左肋伤口崩裂,血顺腿流下。
第三步,他停下,单膝微屈,喘息粗重。
可他没有跪下。
他撑着剑,重新站直。
“静。”
他低声道,“我带你回家。”
话音落,他再度前行。
步伐沉重,却无比坚定。
凤凰剑在他手中轻鸣,似在回应。
天边残阳将尽,最后一道光芒落在他肩头,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孤绝,却如剑出鞘,直指苍茫群山。
他走得很慢。
但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节点上。
忽然,他脚步一顿。
眉心剧震,识海翻涌。
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强行浮现——
一座石殿,九根玉柱环绕中央祭坛,坛上悬浮一枚古钥,其形与澹台静锁骨处的情蛊纹路完全一致。
殿中传来低语:“长生之源,非献祭不可启……非双生血契者,触之即死。”
陈浔瞳孔一缩。
他明白了。
天下山不是终点。
而是试炼之门。
他抬头,望向群山深处。
那里,有禁地,有真相,有她族人的罪孽,也有她一生背负的宿命。
他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就让我看看。”
他一字一句道:
“谁敢拦我。”
风起。
沙尘卷地。
他站在原地,剑指前方。
金光自双目流转,终不散。
凤凰剑突然剧烈震颤,剑尖指向东南方——
那是天下山的方向。
他迈步,向前。
血从肋下滴落,在沙地上画出断续红线。
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他身形一晃,右腿一软,单膝触地。
他撑剑欲起,可伤势太重,灵力未稳,经脉如被火灼。
凤凰剑插入沙中,支撑着他摇晃的身体。
他低头,看见自己右手食指微微抽搐。
那是她最后一次握住他手指的触感,残留至今。
他闭眼。
再睁时,目光如刃。
他左手撑地,右臂发力,硬生生将自己拔起。
站定。
风吹动他靛蓝短打,猎猎作响。
他抬起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痕。
然后,他缓缓举起凤凰剑。
剑锋再次指向远方。
“我说过。”
他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要成为天下第一剑。”
剑鸣应和,响彻荒野。
他迈步前行。
身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血迹斑斑,步履蹒跚。
但他没有停下。
直到远方沙丘之上,一道人影静静伫立。
那人紫袍黑氅,白须垂胸,目光沉静,正望着他走来的方向。
陈浔脚步未停。
剑锋不偏。
他盯着那道身影,嘴唇微动。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