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灭后,屋内只剩月光铺地。陈浔坐在原处未动,手已按在剑柄上,指节微收,感知着窗外夜风的流向。墨千靠墙调息,呼吸轻而稳,却仍察觉到陈浔的肩头微微一沉——那是准备起身的征兆。
“你去。”墨千低声道,“我守后路。”
陈浔没答话,只将情剑缓缓抽出半寸,剑锋映着冷月,泛出一道银线。他足尖一点,人已翻出窗框,落地无声,像一片雪飘落在瓦上。
屋顶的足迹确实存在,极淡,几乎被夜雾掩去。他蹲下身,剑尖轻轻点在瓦面,一丝微弱的震感顺着剑脊传回掌心——热气尚存,离去未久。他闭目凝神,神识如水漫开,顺着屋脊走势推演对方行进路线,片刻后身形一纵,掠向城西。
墨千在屋内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拄着一根木棍撑起身子。伤口还在渗血,但他咬牙穿过小巷,按约定路线绕行三圈确认无人尾随,这才循着陈浔留下的暗记追去。
两人在废弃老宅区外会合。此处曾是江南城富户聚居之地,如今墙塌梁朽,院门歪斜。陈浔指向一处檐角——积雪有轻微凹陷,边缘裂纹呈放射状,显然是有人借力跃下时所留。
“进去。”陈浔道,声音压得极低。
墨千点头,退后两步,背贴断墙警戒。陈浔持剑上前,一脚轻踢院门。门轴发出细微摩擦声,缓缓开启。他侧身闪入,剑锋挑开堂屋木门,目光直落正厅墙壁。
墙上刻着一组符号:扭曲如蛇形缠绕成环,中央一点殷红,像是用某种矿物粉涂抹而成。陈浔未靠近,只以剑尖虚指那红点,察觉其质地与寻常颜料不同,略带颗粒感,似含铁质。
他退后两步,朝墨千招手。
墨千缓步进来,目光扫过符号,脸色渐变。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片,比对片刻,低声吐出四字:“幽影组织。”
“你认得?”陈浔问。
“三年前,天机阁失窃案卷宗上有此标记。”墨千声音沉了下来,“他们不属任何门派,专做刺探、截杀、情报倒卖。行事不留活口,也不留名,江湖上极少有人见过其真容。”
陈浔盯着那符号,眉心微锁:“可与血魔教有关?”
墨千摇头:“无实据。但手法确有相似之处——擅用毒雾、夜袭、心理威慑。若两者联手,或是背后同源,都不奇怪。”
陈浔不再多言,绕厅一周,检查其余墙面与地面。几块青砖松动,他以剑柄轻敲,发出空响。正欲撬动,忽听墨千低喝:“别碰!”
陈浔顿住。
“浮砖下常设机关。”墨千喘了口气,“我曾在南岭见过类似布局,踩中者双足尽废。”
陈浔改用剑尖勾动边缘,缓缓掀起一块。砖下果然连着细绳,牵连梁上悬索。他顺势抬头,见横梁阴影处垂着一线乌丝,末端系着一枚铜铃,若非动作极轻,早已惊动。
“好险。”墨千抹了把额角冷汗。
陈浔将砖复位,退至厅中空地,环视四周。这宅院虽破,布置却不全然荒废——灶台无灰,桌角无尘,显然有人近期出入。他走向角落一口旧柜,拉开抽屉,发现底部有一层薄灰,唯独中央五指宽区域干净,像是常有人伸手取物。
“这里藏过东西。”他说。
墨千挣扎着走近,伸手摸向柜底缝隙,竟抠出一小片残纸。纸上字迹模糊,仅能辨出“……令至,即启……”与“……江南驿道……”几字。
“他们在等命令。”陈浔将纸片收入袖中,“不是临时行动。”
墨千点头:“幽影从不单独行动。有人雇佣,必有目的。”
陈浔目光重回墙上符号,忽然注意到那红点并非随意涂抹——它正对着门口,且高度与人眼平齐。若有人推门而入,第一眼便会看到。
“这是标记,也是警告。”他说,“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墨千苦笑:“那我们已是棋子,被人看着走下一步了。”
陈浔不再多言,转身出门。两人退出宅院,沿原路返回,途中多次停步换向。行至河岸泥径时,陈浔折下数根柳枝,每隔十步插入泥中一根,故意让枝条倾斜朝向北方。
“误导?”墨千问。
“让他们以为我们急于归城。”陈浔声音冷下来,“真正的路,是水边。”
两人踏着浅滩前行,水声掩盖脚步。抵达旧市边缘时,天色微明。陈浔从桥下暗格取出两套粗布衣裳,迅速换上。墨千将备用暗器藏入袖中,脸色苍白,却未吭声。
“从今日起,不得独行。”陈浔低声交代,“宿处每夜更换,门窗留一线通风。若有异香、腐味、金属腥气,立刻撤离。”
墨千点头:“他们会盯你,也会利用你想找的人。”
“那就让他们盯。”陈浔目光扫过市集入口攒动的人头,“我不会躲。”
话音未落,远处一棵老槐树梢,一片枯叶突然无风自落,打着旋儿坠向街心。陈浔眼角微动,却没有抬头。
他知道,那不是风。
而是有人在换位。
他拉着墨千混入早市人流,穿行于摊贩之间。豆腐脑的热气、鱼腥味、布匹摩擦声交织在一起。一个卖陶碗的老汉吆喝着,碗堆叠作塔,晃而不倒。
陈浔走过摊前,忽然驻足。
陶碗最顶层那只,内壁刻着一道细痕——与宅院墙上符号的起笔弧度完全一致。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手指却悄然抚过袖中纸片。墨千察觉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陈浔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街角一座茶楼二楼。窗棂半开,一只铜壶正倾出热茶,水柱落入杯中,泛起一圈涟漪。
而在那涟漪中心,倒映着一片衣角——靛蓝色,与他身上这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