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第三次拍上石壁时,墨云的喉间突然滚出一声低笑。
那笑声像淬了冰的铁锥,刺破了石室内凝固的空气——先是极轻的嗤笑,接着越来越响,震得头顶的石屑簌簌往下落。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那卷泛黄的古轴边缘,指节泛出青白,眼尾的皱纹因剧烈的情绪扭曲成蛛网:“屈服?你们这些被天道圈养的羔羊,怎会懂我等了三百年的执念?”
林疏桐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因果镜在识海深处发烫,镜面倒映出的未来碎片里,墨云的影子正与血茧中的心跳重叠——那是原身记忆里,雪夜被丢在破庙前的婴孩才会有的急促心跳。
她强迫自己呼吸平稳,声线却还是泄了一丝紧绷:“你说‘更大的目标’……”尾音故意拖长,像根细草挠在墨云的神经上。
“哈!”墨云突然甩袖,黑雾裹着腐叶味扑面而来。
谢沉渊的剑瞬间横在两人身前,剑气割散黑雾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更紧地扣住林疏桐后颈——这是他从青竹镇就养成的习惯,每当危险逼近,掌心的温度便会透过她的衣领渗进去,像块压舱石。
林疏桐借着这力道站稳,瞥见李明的短刀已经出鞘三寸,刀刃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赵虎的链子枪扳机仍压在指尖,火星在金属缝隙里明明灭灭,随时能射出淬毒的银链。
“腐朽的天道只奖励勤修者,可勤修者又如何?”墨云踉跄着退到血茧旁,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三十年前雪夜,我抱着浑身冻僵的小徒弟跪在玄霄宗山门前。十八位长老从我们面前走过,没有一人肯停步——只因为那孩子生下来便不会引气入体,是‘不值得耗费灵气’的废柴!”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锁骨蔓延到腹部,“他们说我越界救了不该救的凡人,用玄铁鞭抽了我三百下。血溅在玄霄宗的白玉阶上,像极了我徒弟冻青的指尖。”
林疏桐的呼吸陡然一滞。
原身记忆里那个雪夜终于对上了号——被丢弃在破庙前的女婴,哭哑了嗓子也等不来半块热馍,最后是个裹着补丁道袍的老道士用体温焐醒了她。
原来那老道士,竟是墨云?
谢沉渊的剑穗在颤抖。
他曾是最虔诚的天道信徒,可此刻听着墨云的控诉,喉结动了动,想起自己在寒潭里苦修时,多少次咳出血来,却还要笑着说“天道考验,当欣然受之”。
他侧头看林疏桐,她眼底的因果镜光芒流转,像在把三百年的恩怨重新串成线。
“所以你要摧毁修真界?”林疏桐往前半步,谢沉渊的手跟着移到她后腰,随时准备把人拽回来。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幼兽:“可你徒弟呢?她若还活着,会愿意看见你用她的命做火种,烧尽所有可能吗?”
墨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目光扫过血茧,那里的心跳声突然急促起来,像是回应他的震动。
有那么一瞬,他脸上的疯狂褪成了苍白,指尖轻轻抚过血茧表面的纹路,仿佛在触碰什么极珍贵的东西:“阿九……阿九她若知道,或许会怪我……”话音未落,他又猛地甩头,指甲在血茧上划出火星,“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天道碑上的法则是铁铸的,勤修者才能活,废柴就该死——我要让所有被天道碾碎的人看看,这法则,能碎!”
石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潮湿。
暗河的水不知何时漫过了众人脚面,林疏桐能感觉到凉意从鞋底渗进来,却比不过心底的钝痛——原身的记忆里,那个总往她怀里塞烤红薯的老道士,原来藏着这样的仇恨。
她抬眼时,正撞进谢沉渊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硬如刀,倒像是块被温水泡软的玉,藏着几分无措的询问。
“那新秩序呢?”林疏桐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盖过暗河的水声,“你说要摧毁腐朽的,可摧毁之后呢?是让废柴骑在勤修者头上?还是让所有人都躺平等死?”她故意用了“躺平”这个现代词汇,果然见墨云一愣——这是他最不屑的“懒骨头”做派,可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根刺扎进他的逻辑里。
墨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他望着血茧,又望着林疏桐腰间晃动的系统玉佩(那是她签到得来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喉结动了动,竟说不出话来。
赵虎的链子枪微微下垂,李明的短刀也收了几分力道——他们都听出,这个疯狂的老人,其实从未真正想过“之后”。
谢沉渊的手悄悄覆上林疏桐的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的掌心全是汗,却依然稳稳地握着因果镜。
镜中倒影里,天道碑的裂痕正在扩大,像条即将崩断的琴弦。
林疏桐侧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坚定:“阿渊,你看,他的火快灭了。”
暗河的水突然退去,露出满是青苔的石底。
墨云望着自己在水洼里的倒影——白发苍苍,眼角全是皱纹,哪还有半分三十年前在雪夜救人的热血模样。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两声闷响。
林疏桐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因果镜在识海深处发出嗡鸣,未来的画面里,血茧即将裂开,谢沉渊的剑会刺穿最后一缕黑雾,而她手中的镜子,将映出天道碑最深处那道藏了三百年的裂痕。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因紧张而发颤的呼吸——机会,要来了。
谢沉渊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的薄茧。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突然觉得,或许摧毁旧秩序的从来不是仇恨,而是有人敢站在裂缝里,说一句“我偏要看看,天塌了之后,能不能长出新的太阳”。
墨云的目光终于从血茧上移开。
他盯着林疏桐腰间的玉佩,又看了看谢沉渊手中还在淌血的剑(那是方才对抗黑雾时留下的伤),忽然沉默地垂下了头。
石室内只余暗河的水声,和众人逐渐平稳的呼吸——他们都知道,这场对峙,暂时分出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