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涌入脑海的庞大信息流和金色光芒的残影，还在他的视觉神经中不断闪烁、燃烧，如同无数颗超新星在他颅内寂静地爆炸。
萧然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瘫坐在屠宰场外冰冷的台阶上，那口刚刚还沸腾着人性之恶的铁锅已经彻底冷却，锅壁上凝固的油脂反射着城市霓虹，显得诡异而丑陋。
他的手依然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古老基因正在被强行唤醒。
周遭的空气死一般寂静。
苏小暖、冷月心和秦芷若都默契地没有开口，她们知道萧然需要时间来消化这颠覆世界观的冲击。
良久，萧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小绿人工智能的机械音打破了沉默，但这一次，它的声音不再是往常的平板无波，而是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的陈旧杂音。
一段破碎的录音被播放出来，背景是呼啸的风雪和隐约可闻的人群哀嚎声，一个苍老而嘶哑的男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公……公元1942年……中原大饥荒，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人间……人间化为饿鬼炼狱……我等……我等七名武者，不忍苍生受苦，于此……立下血誓，以毕生‘武道愿力’……凝聚‘饱足之灵’，镇压……镇压世间饿鬼潮……此灵不灭，则人间……再无……大饥荒……只可惜……后来……后……”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滋啦”的电流声，像是一段被强行尘封的历史，在拼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呐喊。
萧然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缓缓抬起头，嘴唇翕动，喃喃自语，像是在问空气，又像是在问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个存在：“所以……那个狗屁系统……它原本……是用来救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止是救人。”苏小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迅速在自己的战术平板上操作着，调出了一份被标记为“最高绝密”的老旧档案。
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座破败的古庙，七个身穿粗布衣衫、面容精悍的男人围坐在一口大锅前，锅里升腾着模糊的热气，似乎只是一锅清汤。
“这是从国安部最底层的历史尘封库里找到的唯一一张相关照片。”苏小暖将图片放大，指向了坐在正中间的那个人。
那人手里握着一把古朴的刻刀，似乎正在锅底刻画着什么，他的面容因为年代久远和照片质量问题而显得模糊不清，但那眉眼间的轮廓，那股子桀骜不驯的气质……
“这……”萧然的呼吸瞬间停滞。
照片上的人，与他自己，竟有七分相似。
“系统不是凭空出现的，萧然。”苏小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根据我们的最新破译，它更像是一个……‘契约之灵’。是你流淌着同样血脉的祖先，用生命和愿力立下的守护契约。而那些‘写单者’，不过是这个契约在漫长岁月中被污染、被腐化后，衍生出的畸形执法者！”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旁边传来。
冷月心面无表情地拖着一个还在疯狂挣扎的男人走了过来，那人是刚才被萧然击败的宿主之一。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而他的一条手臂，已经发生了恐怖的异变——皮肤和肌肉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惨白尖锐、如同野兽利齿般交错丛生的骨爪！
“它们在进化，或者说，在‘返祖’。”冷月心一脚踩住那宿主的后心，语气冰冷地说道，“饥饿的本能正在吞噬他们的人性，把他们变成‘食之具象’。这只手，不再是用来劳作和拥抱的工具，而仅仅是为了撕咬和进食。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彻底变成只知吞噬的怪物。”
“秦姐！”苏小暖立刻看向秦芷若。
秦芷若早已通过加密频道联系后方，她脸色凝重，语速极快：“特殊收容组正在赶来。但物理隔绝治标不治本。必须在他们完全异化前，启动‘灵魂锚定’紧急预案！用他们作为社会人的身份证明——户口本、身份证、劳动合同……用这些现代法律文书作为精神锚点，强行将他们的人性拉回来！”
场面一度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与混乱之中，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也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那口被萧然扔在地上的铁锅，锅底忽然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层柔和的微光。
一个虚幻的人影从锅底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身形佝偻，面容枯槁，他的影像半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饱含着泪水，那是一种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悲伤与委屈。
“我……我就是‘饱足之灵’的一缕残念……”老者的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你们……说对了一部分。当年，我们七人以身为祭，化灵镇守。我们以‘人间烟火’为食，百姓供我们一碗热汤，我们便护他们一方平安。那曾是……最好的时代。”
老者的虚影晃动了一下，泪水无声滑落：“可是后来……太平盛世，食物不再珍贵，人们开始浪费，开始攀比，开始将‘食’当作欲望的工具，而不是生存的根本。再也无人对一粥一饭心怀敬意，再也无人记得我们的存在……人间烟火断了供奉，我们……被背叛，被遗忘，最终被饥饿的怨念反噬、封印。七魄散尽，只剩下象征‘饥饿’的这一面，被世人所记住，所恐惧。”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位灶灵残念的悲泣。
萧然死死盯着那口空锅，盯着锅里那个哭泣的老者虚影，他脸上的震惊、迷茫、愤怒……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下来，化作一抹自嘲的、带着些许痞气的笑容。
“说了半天，所以你现在想干嘛？”他扯了扯嘴角，“演一出苦情戏，然后让我给你在阳间众筹一碗饭，好让你吃饱了重新上岗？”
灶灵缓缓摇头，泪眼望向萧然，那眼神里带着恳求与期望：“不，供奉的时代已经过去。我要你……以‘外卖之名’，重立‘饮食之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神圣的意味：“去城市里最穷的巷子，找巷子里最破的摊子，送那些最没人点的单子！去唤醒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们心中，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与珍惜！一单外卖，就是一次供奉。一次好评，就是一份愿力。让那断绝已久的人间烟火，重新升腾起来！”
话音刚落，萧然的手机屏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小绿人工智能的机械音变得庄重而肃穆，仿佛在宣读神谕。
“叮！触发神级史诗订单：‘百味归心’。”
“任务要求：完成‘百味归心’系列配送任务，唤醒一百名食客心中沉睡的‘感恩之心’。”
“任务奖励：获得权限，重启‘饱足协议’。”
萧然沉默地听完，缓缓从台阶上站起身，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裤子，那双因战斗和震撼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那光芒里有玩世不恭，有利欲熏心，但更深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生俱来的责任感。
他看着灶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行啊，这活儿我接了。但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个生意人，这么大的单子……得加钱。”
他的话音未落，那口冰冷的铁锅锅底，悄然无声地浮现出一行以光为笔、以铁为纸的金色小字。
已预付——三万七千次轮回的等待。
萧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重感，如同整个银河系的质量，轰然压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他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口锅，然后转过身，将它重新背在了背上。
这一次，铁锅的冰冷触感，仿佛带着横跨一个世纪的滚烫温度。
他没有理会身后同伴们复杂的目光，迈开脚步，朝着城市深处的光影走去。
他不再是那个只为几块钱配送费奔波的外卖员，他是一个背负着古老契约的行者，一个即将用双脚去重新丈量“食”与“人”之间距离的使徒。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最终，停在了一条地图上都没有明确标识的破旧巷口。
巷子深处黑不见底，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老旧的电线如蛛网般在头顶垂挂，散发着一股潮湿与腐朽混合的气味。
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了幽幽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