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兄。”
一道声音忽然漫过紫芝崖,不似元始法相那般带着凛冽威压,反倒裹着金鳌岛特有的云海清润,混着紫芝的淡香,从虚空深处缓缓淌来——那声线不高,却稳稳压下了玉虚令的嗡鸣,连池面定住的水珠都重新落回水里,溅起细碎的涟漪。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元始法相旁的虚空中,云海忽然翻涌聚形,通天教主的身影半隐在雾霭里:
广袖上绣的紫芝纹在光暗间流转,手中拂尘垂落的银丝沾着星点云絮,连面容都似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到他眼底的从容。
他目光落在元始的虚影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轻忽的立场:
“不过是弟子间的玩闹,磕着碰着本是常事,二兄何必动用法相显圣?
传出去,倒显得我们三清为这点小事失了气度,反让洪荒诸势力看了笑话。”
话音落时,他指尖轻轻一拂,地上的玉虚令忽然不再震颤,白光也弱了几分,乖乖落在广成子面前——既给了元始台阶,也没让自家弟子落了下风。
而紫芝崖上,通天教主端起重新斟满的茶盏,望着云海轻轻摇头,眼底却藏着一丝笑意:“好了,都散了吧。往后他若再敢口无遮拦,你们自有你们的道理——只是记住,同门之间,莫要真伤了和气。”声音再次传入众人耳里。
李念站在池边,看着虚空中对峙的两位圣人虚影,又瞥了眼浑身湿透、还在攥着玉虚令喘气的广成子,忽然觉得有些发怔,可这场原本冲着他来的“传旨问责”,怎么不知不觉就偏了方向?
从广成子被贬损出身,到赵公明拿定海珠砸玉虚令,再到现在两位师尊直接显圣对话,从头到尾,他这个“罪魁祸首”竟像个局外人,站在旁边连话都没插上几句。
他悄悄摸了摸袖角——方才还担心要跟广成子辩个明白,现在倒好,连辩解的机会都没了。
“不是……”李念心里暗自嘀咕,“今天明明是来问责我接酆都之位的,怎么聊着聊着,我倒成编外人员了?”
连旁边火灵圣母都还在对着广成子的背影撇嘴,完全没想起这场风波的“源头”还站在这儿,他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却被虚空中圣人的威压盖得无声无息,倒显得自己更像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三弟!你这般纵容弟子,迟早要闯出天大的祸事!”元始的虚影在白光中凝得更实,脸色铁青如昆仑巅的寒岩,语气里满是对“失序”的沉怒,
“今日他们敢对阐教传旨弟子动手,明日便敢无视玄门戒律,往后若闹出更出格的事,难道你还要用‘缘法’二字来搪塞?”
通天的身影从云海中走出半步,广袖扫过的地方,崖间紫芝竟微微舒展,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藏着对截教道统的笃定:
“二兄,哪就到‘闯祸’的地步了?不过是弟子们护着同门、辩明是非,又没真伤了广成子性命。”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虚空,眼前竟映出李念在幽冥渡魂的虚影——忘川河畔,李念正以玄门清气涤荡魂灵戾气,动作间满是肃穆:
“再说,子弟有子弟的缘法,我们做师尊的,难道要把他们困在‘正统’的框子里,连自己的道都走不得?
我截教本就以‘截取一线生机’为道,他们在护洪荒、稳秩序的路上获取机缘,这何错之有?”
话锋一转,他看向元始,眼神多了几分认真:“况且地府乃洪荒轮回根基,李念接酆都之位,是在平衡阴阳、稳定六道,不是在争权夺利。
他护的是千万魂灵的生机,守的是洪荒的秩序——这难道不比躲在宫里打坐避世,更合‘玄门护世’的初心?”
元始望着那渡魂的虚影,脸色稍缓,却仍皱着眉:“可他终究沾了幽冥业力,坏了玄门清誉……”
“清誉不是靠‘避’来的,是靠‘做’来的。”通天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若护众生、稳秩序也算‘坏清誉’,那这‘清誉’,不要也罢。”
“哼!”元始的冷哼带着冰碴儿,在碧游宫上空炸响,玄色广袖猛地一甩——带起的罡风扫得四周云雾簌簌乱飞,连池面都掀起一圈圈急浪。
他周身的白光骤然收缩,化作一道刺眼的银痕,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嗖”地隐入虚空深处,连半分圣人的余韵都没留下。
只余下那枚玉虚令“当啷”落在青石上,表面的灵光迅速黯淡,还沾着几分未散的寒意,像在替主人宣泄着未平的怒气。
广成子慌得指尖都在发颤,踉跄着扑到青石旁,一把攥住冰凉的玉虚令——指缝里还沾着池底的青苔,却顾不上擦拭。
他对着虚空中通天的虚影匆匆躬身,连腰都没弯到位,礼帽歪了半边也浑然不觉,只含糊挤出句“谢三师叔”,便转身踉跄踏云。
湿重的道袍裹着身子,袍角的水珠“滴答”往下掉,砸在云絮上晕开小圈;额前贴脸的湿发挡了视线,他也没工夫拂开,只埋着头往前冲,差点被云海边缘的罡风刮得趔趄。
身后截教弟子的低笑声隐约传来,他更是不敢回头,脚底下催动的灵力都乱了章法,身影没片刻便缩成个小点,慌慌张张地往昆仑山方向逃去,活像怕晚走一步又要落进什么窘迫境地。
趁众人分散的间隙,李念快步跟上多宝的脚步,紧随其后。
待两人稍稍远离人群,李念便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多宝师兄,我有一事相询——想请几位截教师兄弟前往地府任职,不知此事该如何操作,还望师兄指点。”
多宝闻言,脚步微顿,侧过身看向他,语气沉稳道:“师弟,此事需把握两点关键。
其一,地府任职牵涉教派人力调配,并非你我能擅自决定,需先向师尊禀明缘由,征得他老人家的应允;
其二,你我修仙之人,向来重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地府差事终究带着几分束缚,最终还得看诸位师弟自愿与否,切不可强求。”
多宝稍作沉吟,语气缓和了几分:“广成子方才言语虽显粗率,却也道出几分实情。
修仙一道,终究也讲究个体面。我截教向来以‘为万物争一线生机’为念,但这‘生机’从不是毫无章法的放任,更非毫无节制的随心所欲——若失了分寸,所谓‘生机’反倒容易变成祸端。”
李念心头猛地一震,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暗忖的念头带着几分惊觉:
这不就是后世天庭初建时,玄门的做派吗?
那会儿众仙都觉得自己是玄门正统、身份清高,连鸿钧老祖亲封的玉帝都懒得正眼瞧,更别说听他调遣、受他约束,最后逼得玉帝没了法子,只能在紫霄宫前三次垂泪,才不得不启了封神大劫,用那场浩劫硬生生捋顺三界秩序——多少不愿低头的仙者,都成了榜上的“职司”,半点不由人。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正自在论道的截教弟子,心沉得更厉害:如今截教上下,不也抱着差不多的心思?
总觉得咱们截教“为万物争生机”,就该无拘无束,瞧不上地府那点职司,更不愿沾三界俗务,仿佛只要守着山门修行,就能避开所有风波。
可照这逻辑走下去,真等劫难临头,天庭众仙当初的被动与无奈,怕就是咱们截教弟子将来的凄惨结局——到时候别说“争一线生机”,能不能保住自身道统,都难说得很!
李念望着远山叹了口气,心底满是怅然:思维这东西,真是把钝刀子,割不着皮肉,却能磨掉人的活络劲儿——尤其这固化的思维,简直能把人困死在旧路里,半点转圜都难。
他越想越犯难:想搞场强制任务,逼着师兄弟们去地府试试水,可念头刚冒出来就压下去了——
若不是心甘情愿,强扭的瓜不甜倒也罢了,万一有人带着抵触去任职,差事上敷衍了事是小,再把那点不情愿憋成怨气,往后在门内传开来,反倒生了新的嫌隙祸端,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思来想去,他眉头拧成个结,终究还是松了口气:这僵局靠自己怕是解不开了,也只能厚着脸皮去紫芝崖一趟,求师尊给指条明路——毕竟师尊见多识广,总能想出既不违逆大家心意,又能破了这思维困局的法子。
和多宝拜别后,李念不敢耽搁,足尖踏起灵光,一路朝着截教圣地紫芝崖赶去。
崖上灵雾萦绕,千年芝草在石缝间吐纳清辉,通天教主常坐的蒲团旁,诛仙阵图的虚影若隐若现,透着令人心折的威严。
李念敛去周身气息,轻步上前,刚要躬身行礼开口:“师尊,弟子有一事……”
话未说完,便被蒲团上的通天教主抬手打断。教主指尖捻着一枚先天莲子,目光落在身前悬浮的阵图虚影上,语气平淡却藏着千钧分量:“你是为地府任职之事而来,无需多言。”
李念心头一震,垂首的动作更恭谨了些——师尊竟早已洞悉他的来意。
却听通天教主话锋微转,指尖的莲子轻轻一转,落回玉盘:
“但你要明白,截教求的‘一线生机’,从不是我这个做师尊的强压着头给,也不是靠‘强制任务’能绑出来的。
你既看清了固化思维的隐患,便该知‘心甘情愿’四字,才是破局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