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份如同烙铁般滚烫的绝密情报,宋梅生强作镇定地回到副局长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的刹那,他几乎虚脱般靠在门板上,心脏仍在胸腔里擂鼓。成功了!代号“雪崩”的扫荡计划,其核心要素已如同刀刻斧凿般印在他的脑海。时间,初六拂晓;目标,北满关键根据地;兵力,空前雄厚。这份情报的价值,足以扭转战局,挽救成千上万同志的生命。
最初的狂喜过后,是极度的冷静。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每一秒都至关重要。距离农历新年初六只剩下不到五天,他必须争分夺秒,将情报通过最安全、最迅速的渠道送出去。
他首先想到的是常规的死信箱。按照与“老木”约定的安全流程,下一次投放情报的时间是在后天傍晚,位于道里公园一个特定树洞。如果一切正常,情报会在次日被交通员取走,通过秘密交通线送往根据地。时间上,刚好能赶在日军行动前送达。
但“雪崩”计划等级太高,风险太大。宋梅生不敢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常规渠道上。他想到了那个唯一的紧急联络渠道——那个只在最危急关头启用、与一位代号“牧羊人”的王牌交通员单线联系的备用方案。这个渠道理论上可以在24小时内将情报送出哈尔滨。
“必须启用紧急渠道!”宋梅生瞬间做出决定。他坐到桌前,铺开一张小纸片,用密码飞快地写下情报摘要,然后将其折叠成比指甲盖还小的纸丸,藏进一枚特制的空心铜纽扣里。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保险。
接下来,他需要发出联络信号。按照约定,他需要在今天下午四点整,到位于埠头区的“松浦洋行”橱窗前停留片刻,假装看一块怀表。如果“牧羊人”看到信号,会在当晚八点,于马家沟河畔的第二个桥墩下与他接头。
宋梅生抬腕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二十分。时间还来得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处理了几件积压的公文,以免显得行为异常。三点五十分,他穿上大衣,以“出去买点东西”为由,离开了警察局。
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街上行人脚步匆匆,都在为年关做准备。宋梅生混在人群中,看似闲逛,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顺利地在四点整准时出现在松浦洋行的橱窗前,拿出那块老怀表,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时间,还用袖子擦了擦表蒙子,仿佛一个对时间格外挑剔的绅士。
信号发出去了。现在,就是等待晚上八点的接头。
回到局里,宋梅生坐立难安。他反复推演着晚上接头的细节,思考着万一出现意外的备选方案。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分钟都像是一个世纪。为了缓解紧张,他甚至把王股长叫来,询问了一番年货采购的进展,听着王股长絮絮叨叨地汇报买了多少斤猪肉、多少条冻鱼,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马家沟河畔。
“副局长,您放心,年货都备得妥妥的,保证让弟兄们过个肥年!”王股长拍着胸脯,脸上洋溢着准备过年的喜悦,与宋梅生内心的焦灼形成鲜明对比。
“嗯,好,你办事,我放心。”宋梅生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不时瞟向墙上的挂钟。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宋梅生罕见地没有加班,准时离开了办公室。他没有直接去马家沟,而是先回了趟公寓,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深色棉袍,仔细检查了藏在内袋里的铜纽扣和腋下的手枪。
晚上七点三刻,天色早已黑透,寒风刺骨。宋梅生提前来到马家沟河畔。这里相对偏僻,冬夜里几乎不见人影,只有河水在冰层下汩汩流淌的声音。他选择了一个能够俯瞰第二桥墩又便于隐蔽和撤离的角落,静静等待着。
七点五十分……七点五十五分……八点整!
桥墩下空无一人。
宋梅生的心微微一沉。是“牧羊人”迟到了?还是……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五分钟,十分钟。河边只有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河水,渐渐漫上他的心头。紧急联络渠道极其可靠,“牧羊人”更是以守时和谨慎着称。超过约定时间十五分钟仍未出现,这绝不正常!
不能再等下去了!宋梅生果断撤离,沿着预先规划好的路线,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快速返回公寓。
紧急渠道失效了!这意味着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牧羊人”出事了!
这个判断让宋梅生通体冰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常规的死信箱。虽然慢一点,但依然是希望。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确认死信箱的安全状况。
这一夜,宋梅生几乎无眠。第二天一早,他顶着微红的眼圈来到局里,处理完几件必要公务后,便以“体察年关民情”为借口,带着王大力上了街。他看似随意地逛着,最终溜达到了道里公园附近。
他没有直接靠近那棵作为死信箱的树,而是让王大力去买包烟,自己则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旁边,假装看热闹,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几十米外的那棵老槐树。
这一看,让他心头猛地一缩!
老槐树周围的地面上,积雪有被多人踩踏的凌乱痕迹,虽然被新雪覆盖了一些,但仍能看出异常。更重要的是,树洞附近,有两个穿着普通棉袄、抄着手像是在晒太阳的男人,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那种姿态,宋梅生太熟悉了,是标准的监视哨!
死信箱也暴露了!
宋梅生立刻收回目光,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紧急渠道和常规渠道同时断裂!这绝不是巧合,而是组织在哈尔滨的联络系统遭到了严重破坏!交通员被捕,联络点暴露……“老木”之前警告的“内部清查,波及甚广”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副局长,烟买来了。”王大力拿着烟跑回来。
“嗯,走吧,去别处看看。”宋梅生接过烟,神色如常,但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窒息。
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那条他之前铺设的、通过铁路局李科长和王股长运作的、用来运送物资的秘密线路了。但那条线风险极高,之前就因为军犬搜查差点暴露,而且主要用于运送实物,传递情报并非其长项,速度也慢。
难道真的要走这一步险棋?让王股长带着情报,冒险通过铁路线送出去?王股长可靠吗?路上安全吗?时间来得及吗?
一个个问号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回到办公室,宋梅生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了一座正在不断缩小的冰窟里,四周的墙壁冰冷而坚固。窗外,是哈尔滨市民为迎接新年而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而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牧羊人”可能已经牺牲,死信箱被监控,组织联系中断……他现在是真正的“断线的风筝”。而那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情报,还牢牢地攥在他的手里,却找不到送出的途径。
绝境!这是真正的绝境!
宋梅生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来,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崩溃。情报必须送出去,无论如何也要送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常规途径已断,非常时期,必须行非常之法!他必须另辟蹊径,哪怕要冒天大的风险!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幅巨大的哈尔滨市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