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插曲让林强有些走神。钢琴演奏会……这离他每天面对的元器件报价、柜台租金、城中村的喧嚣实在太遥远了。他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章若英坐在音乐厅里的样子，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与他身边熟悉的、连看电影都算奢侈的舒欣，仿佛是活在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
章若英仿佛没有注意到林强的瞬间恍惚，她端起咖啡，轻轻搅动着，继续说道：“做分销，尤其是芯片这类核心部件，不仅仅是卖货。你要学会成为客户信赖的合作伙伴，甚至在他们遇到技术难题时，能提供初步的解决方案。这样才能绑住客户，建立壁垒。”
她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目光再次落在林强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林强，我看重的是你的潜力和学习能力。这个闪存的机会，是块试金石，做得好，英科未来的很多资源都会向你倾斜。”她顿了顿，语气似乎随意了些，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包括……一些更核心的项目，和更广阔的舞台。”
“更广阔的舞台”这几个字，像带着钩子，牢牢抓住了林强的心。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不再局限于那个三平米的柜台，而是穿梭于各大工厂之间，谈笑风生，手握核心资源，成为像姜波、甚至像章若英那样举足轻重的人物。
“章总，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不会让您失望！”林强的回答带着近乎宣誓般的郑重。
章若英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满意意味的弧度：“我相信我的眼光。”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张精致的名片，“这是龙闪科技那边负责渠道的经理，我已经打过招呼，你可以直接联系他，沟通具体的技术细节和物流安排。”
林强双手接过名片，如同接过一枚沉甸甸的筹码。
离开英科电子，重新站在华强北熙攘的人群中，林强感觉周围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开来。他握着那份文件和那张名片，手心因为激动而微微出汗。章若英的话语、那个关于钢琴演奏会的小插曲、以及她最后那句充满信任和暗示的话，在他脑海里交织盘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关键的路口。章若英为他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是快速的财富积累、阶层的跃升、以及一个与他现有生活截然不同的、充满挑战与诱惑的世界。而代价是什么？他暂时不愿去深想。此刻，他胸膛里被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填满，驱动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于这片名为“闪存”的蓝海，去搏击，去攫取。
他掏出手机，想给舒欣发个短信说一下情况，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却只是拨通了龙闪科技那位经理的电话。有些路，一旦开始，就只能向前，无法回头了。城市的喧嚣包裹着他，也淹没了他内心深处那一丝细微的、关于背离的不安。
……
回到松岗的出租屋，林强难掩兴奋，将英科电子拿到龙闪科技闪存分销权的好消息，连同那一厚沓崭新的产品资料，一股脑儿摊在了小折叠桌上。台灯下，他和舒欣头碰着头，仔细盘算起来。
“这可是个大机会！”林强指着资料上那些型号各异的闪存芯片，“章总说了，现在市场缺货缺得厉害，谁能拿到稳定的货源，谁就能站稳脚跟。”
舒欣看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参数和诱人的市场分析，也被这种前景所感染，但她的心思更细一些：“机会是好，可我们本钱有限，怎么跟那些大代理商竞争？而且，这些芯片客户在哪里？”
“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林强早有打算，他从包里掏出一张刚设计好的名片样稿，“你看，我找广告公司重新设计了名片，‘强欣数码’下面加上‘代理英科电子-龙闪闪存芯片’，还把我们的柜台电话和我的qq号都印上去了。” 2005年末，qq早已超越聊天室，成为国内最主流的即时通讯工具，尤其是做电子元器件生意的，qq传文件、询价、沟通异常方便。
舒欣接过样稿，名片设计得比之前那张简陋的只有柜台电话的名片要正规不少，蓝白底色，看起来清爽专业。“qq号都印上去了？你想得还挺周到。”
“那当然，现在谈生意，谁不加个qq啊！”林强有些得意，“我这次直接印了一千张！先把网撒出去！”
舒欣看着那“1000张”的数量，心里估算了一下成本，稍微紧了紧，但看到林强踌躇满志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一千张？你打算怎么发？”
“先从咱们深莞电子城开始，一家一家发！然后是沙井电子市场，最后，主攻华强北！”林强眼中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客户纷至沓来的场景。
……
接下来的日子，林强化身成了“名片派发大使”。他背着一个塞满名片和少量芯片样品（用章若英给的样品）的挎包，开始了地毯式的扫街。
第一站自然是深莞电子城。这里他熟门熟路，但发名片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
他走到一家以前从他这里拿过mp3的柜台，老板正叼着烟跟人下象棋。林强笑着递上名片：“王老板，好久不见，我们现在开始代理英科的闪存芯片了，龙闪的货，有需要随时联系啊！”
王老板瞥了一眼名片，随手放在堆满杂物的柜台角落，眼睛没离开棋盘，“行，知道了，有需要找你。”语气不冷不热。
林强有些讪讪，又走到隔壁一家做手机维修的。维修师傅满手油污，正对着显微镜焊主板，头也不抬：“闪存？不做整机，用不上。”
在另一家看似规模稍大的数码配件批发档口，老板倒是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打量了一下林强，带着几分怀疑：“英科的代理？龙闪的货现在可紧俏啊，你这边能保证供应？价格怎么样？比华强北那边有优势吗？”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林强虽然早有准备，但被对方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还是有些紧张，他尽量镇定地回答道：“供应没问题，我们是正规授权分销，价格肯定有竞争力，具体看您要的型号和数量……”
“行了，名片我收着，有需要再联系吧。”老板没等他说完，就把名片插进了一个厚厚的、满是名片的塑料名片夹里，那里面，不知道埋藏着多少张和他一样的希望。
一圈下来，一盒名片还没发完，膝盖却因为不断弯腰递名片有些酸了，回应也大多是敷衍。林强这才体会到，章若英说的“先把网撒出去”是什么意思——这大海里的鱼，可不是那么好捞的。
转战沙井电子市场时，则遇到了“门神”般的保安。市场管理严格，不允许随意派发广告。林强只好趁着保安不注意，溜进去快速塞给一些看起来像采购模样的人，或者放在一些柜台的显眼位置，像做贼一样，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最考验人的还是华强北。这里的电子市场规模更大，人流如织，竞争也更为赤裸裸。
在一个专门做mp3方案的公司聚集的楼层，林强看到一家公司门口贴着“高薪诚聘硬件工程师”的启事，觉得机会来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进去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小姐倒是很客气，让他稍等，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穿着t恤、头发乱糟糟的工程师，接过名片，扫了一眼，直接问：“龙闪的1G mLc，什么价？有现货吗？支持小额试单吗？”
林强报了一个章若英给的指导价。那工程师皱了皱眉：“比xx代理贵一毛五啊。而且我们刚开始试产，量不大，一次就要几十片，你们做吗？”
林强记得章若英说过，小客户也要重视，积少成多。他硬着头皮说：“做！几十片我们也做，就是要求现金交易。”
工程师撇撇嘴：“再看看别的家吧。”说完就把名片还给了林强，转身回了办公室。
捏着被退回的名片，林强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感到一阵挫败。华强北的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加骨感。这里每个人都在算计成本，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还有一次，他学着章若英的样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更成熟一些，走进一家看起来颇有实力的公司。结果对方负责采购的中年女士，接过名片后，看着他年轻甚至略带稚气的脸，又闻到他身上似乎还带着点从城中村带来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淡淡烟火气，只是笑了笑，客气而疏远地说：“好的，小林是吧？资料放这儿，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那声“小林”，叫得他有些泄气。
这些小碰壁、小挫折，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穿着他初时的雄心。晚上回到柜台，看着舒欣整理着他白天发剩下的名片，听着她汇报柜台今天又卖了几台mp3、接了几个下载的活儿，那种具体而微小的成就感，与他白天在外面感受到的庞大市场的冷漠形成了鲜明对比。
“怎么样？今天有收获吗？”舒欣总是这样问他，眼神里带着关切。
林强通常只是摇摇头，或者简单说一句“发了些名片，等等看吧”，不愿多谈其中的窘迫。他不想让舒欣担心，也更不愿意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无力感。他只能告诉自己，章若英说得对，撒网阶段，不能急。他把那些被拒绝的经历默默咽下，转化为第二天继续出门扫街的动力。
他的qq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时不时有“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大部分是询问价格的，一听到报价就没了下文；也有些是问技术参数的，他不得不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回复；偶尔有一两个表示有兴趣，要样品测试的，都能让他兴奋半天，仔细记下对方的需求和联系方式。
这张印着qq号、撒向深圳各个电子市场的名片织成的大网，究竟能网住多少鱼，还是个未知数。但林强知道，他必须坚持撒下去，在这片充满机遇与挑战的2005年末的大时代里，他这艘刚刚升起风帆的小船，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