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大奖赛与新加坡大奖赛之间相隔两周。
对车队而言，这样的间隔几乎是必需的，他们需要将设备和人员横跨欧亚大陆运送，而对我们这些比赛周才飞往赛场的车手来说，这基本等同于一周的假期。
我和张琳却选择在赛道度过假期，或许我们就是这样 “自讨苦吃” 的人。
我们去的是纽博格林赛道，这里是我上一次登上 F1 领奖台的地方，此后我便再未踏足；不过这次，我并非来参赛，张琳也不是。
我们以观众身份，观看表妹娜塔莎?齐林斯卡娅代表 AS 罗马车队参加第二届超级联盟方程式周末赛事。
表妹在瓦莱伦加和多宁顿公园的测试中都跑出了最快圈，但赛季首站英国赛道的比赛，胜利却归属利物浦车队的埃泽奎尔?马丁内斯和塞维利亚车队的贡萨洛?博尔哈。
如今在埃菲尔山脉的赛道上，娜塔莎正寻求东山再起。
当然，她此前的成绩并不算差，两场比赛分别获亚军和第十名，而该赛事只要车手能起步，就能获得积分。
但娜塔莎和所有赛车手一样，野心勃勃、从不满足。
今年早些时候，她在 Gp2 亚洲系列赛中获季军，因此即便超级联盟方程式的赛车和赛事规则与 Gp2 完全不同，她也绝不接受低于总冠军前三的排名；即便拿到季军，对她而言也算是种失望。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太疯狂，没有车手能永远保持顶级竞争力，但这种心态正是顶级车手必备的。
2007 年意大利 F3 锦标赛中期，娜塔莎实现职业生涯突破，自那以后，她便立志成为顶尖车手。
不过在超级联盟方程式中，她面临着众多强劲对手：既有与她实力相当的 Gp2 及 Gp2 亚洲系列赛车手，如埃泽奎尔?马丁内斯、尚达尔?汗、贡萨洛?博尔哈；也有拥有 F1 和冠军方程式履历的老将，比如罗贝尔?德尚。
我不会否认，这位效力于 Ac 米兰车队的比利时车手在短暂的 F1 生涯中并非最顶尖选手，但他毕竟登上过赛车运动的最高舞台，还曾在冠军方程式中夺冠，实力不容小觑。
若当年他在红牛车队担任试车手时能多些亮眼表现，或许如今会成为我的竞争对手；而现在，我却在看他与我的表妹同场竞技。
这场比赛仿佛欧冠淘汰赛，Ac 米兰与 AS 罗马的赛车，在德国世界级的看台下展开角逐。
当然，这片看台属于纽博格林 Gp 赛道，而赛道上的参赛车辆远不止这两辆。
罗贝尔?德尚为米兰车队领跑，娜塔莎则紧随其后，她已先后超越安德莱赫特、加拉塔萨雷和塞维利亚车队的赛车，将积分榜领跑者、利物浦车队的埃泽奎尔?马丁内斯远远甩在身后。
娜塔莎起初与这位西班牙车手并排起步，随后便一路拉开差距，如今正为冠军发起冲击。若能夺冠，她将比竞争对手多斩获 20 分。
多宁顿公园站赛事中，测试数据显示她本有绝对统治力，最终却仅从 100 分满分中拿下 63 分；如今的表现，正是她亟需的反弹。
我和张琳正看得投入，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朝女友递了个眼神，示意要去接电话，随后走到接待区一处安静的角落，接通了贝耐公司总裁杜元生的来电。
“张骋！你好，听着，事情有点紧急，我得 ——”杜元生的声音里满是急切，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把电话给我。”我听到电话那头同一个房间里有人说道，随后传来抢过电话的声响。
短暂的嘈杂后，一切归于平静。
新的通话者坐下，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张骋，我是林章南，贝耐公司董事长。”
“林董事长您好。” 我瞳孔骤缩，咽了口唾沫，连忙回应 —— 情况不妙。
“我公司为资助你的赛车项目，每年向威廉姆斯车队投入 3000 万美元，折合超过2亿1千万人民币。你明白这一点，对吗？” 林章南的语气异常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是的，林董，我明白这是一笔巨额资金。我对此心怀感激，也一直在尽全力为自己、为国家争取最好的成绩。” 我按预先设想的话术回应。
我知道此刻必须这样说，尽管话到嘴边时，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确实想拿出最佳表现，回馈贝耐公司，但促使我这样做的原因很复杂。贝耐作为一家庞大的民营企业，赞助我参加F1，绝不仅仅是因为民族情感，我想大部分是利益驱使；可另一方面，又是贝耐为我的赛车生涯提供了资金。
说实话，没有他们，我走不到 F1，也无法参加 Gp2 亚洲系列赛 —— 谁知道我的职业生涯会走向何方？
或许 2006 年我会继续参加 F3，或许会第二次参加澳门格兰披治大赛车；若运气好，凭借自身实力，2007 年或许能凑齐资金进入 Gp2 或 Gp2 亚洲系列赛。
父亲或许能帮上忙，凭借 “巨人物流”及其他几家公司，他或许能承担大部分费用，但到了 F1 这个级别，开销会飞速增长。
即便与如今的 “意大利巨人集团” 合并，父亲也无法独自资助一支 F1 车队。
那么在这样的假设下，2008 年我又该如何更进一步？
我实在想不出，若不加入某支车队的青年计划，我的职业生涯还能有什么突破。即便加入青年计划，也远非万无一失。
现在，受限于席位数量，我无法转会；我想，未来娜塔莎到了这个阶段，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席位寥寥无几，却有无数天赋异禀的年轻车手虎视眈眈。
若没有贝耐的资助，我真的能进入 F1 吗？
当初赞助我进入威廉姆斯是杜元生说服贝耐董事会一手促成的，但杜元生虽持有总裁头衔、名义上管理着整个贝耐公司，但最终决策权都归于林章南。从狭义上来说，林章南，正是我 F1 生涯的资金后盾。
我痛恨这种处境，感觉自己像被挟持了，但现实就是如此。
当这位 “金主” 在赛季中段、全新赛事开赛前一周给我打来怒气冲冲的电话时，我无法不感到恐惧。
“你是这么说的，杜总也是这么说的，但张骋，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林章南问道。
“不知道，林董。” 我恭敬地回答，任由他一步步铺垫情绪。
“我看到印有我公司标志的尾翼在排位赛中撞向护栏，面目全非；我看到贴着贝耐赞助标的赛车，首圈还排在第四，最终却以第十四名完赛；我还看到你，这场赞助的核心人物，最终只拿了第十二名。你拼尽全力，也只换来第十二名；而你唯一一次上电视，还是因为和红牛赛车撞在一起。” 林章南一字一句地控诉，显然他关注了上周末的比赛。或许是直播，或许是录播，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他目睹了一切，且对结果极为不满。
我清楚他在愤怒，但我能说什么呢？
我无法假装成绩很好，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若我说 “F1 本就如此”，他肯定不愿听。
这或许是事实，却无法满足一位日理万机的企业家。他正质疑，自己在这个耗资巨大的 “兴趣项目” 上，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林董，对我们而言，上周末确实格外艰难。我为发生的意外致歉。我知道您希望贝耐登上世界舞台，展现良好形象 —— 我也希望如此，我向您保证。我承诺，下一站新加坡，我们一定会做得更好…… 请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您的投入是值得的。” 最终，我决定放低姿态，近乎恳求他的宽容，刻意忽略这种姿态带来的强烈不适感。
庆幸的是，接电话前我避开了张琳，否则，我这位性情炽热的女友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如此顺从。
她定会坚持，我整个职业生涯都在证明自己远不止于此；她定会强调，即便在我状态最差时，对赛车的理解也远超林章南所能企及的高度。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也会因她的维护而更爱她。但这些话，此刻绝不能说出口。
问题的核心在于，资金来自贝耐公司，来自林章南。弗兰克?威廉姆斯爵士早已明确表示，这笔资金是我留在车队的必要条件。
威廉姆斯几乎是我唯一的选择，也是我想坚守的车队，他们给了我 F1 首秀的机会，我渴望参与车队的重建，助其重现昔日辉煌。
若失去这笔资金，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如今，这笔资金的每一分钱，乃至我的生活开支，都来自林章南。
“张骋，希望你说到做到。我花钱，不是为了看又一次失败。你要知道，我会直播观看新加坡大奖赛，我期待看到能让我满意的表现。” 林章南的语气终于透出通话结束的意味，这让我从 “生存危机” 般的恐惧中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的话明显带着威胁，并未让我感到丝毫轻松。更让我无力的是，他甚至没给我回应的机会，便直接将电话还给了杜元生。
我继续握着电话，听着这位贝耐公司总裁向老板致歉、匆匆找了个私密角落，重新与我通话。
“别紧张，别紧张，情况没那么糟。我会试着和董事长沟通，设法平息此事。但…… 他说得也有道理。若你能在下一站拿出好成绩，我的工作、他的工作，都会轻松很多。我…… 不说了，我得挂了。”杜元生匆匆说完便挂断电话。
杜元生无疑也承受着巨大压力，他成了林章南怒火的直接承受者，甚至可能要为 F1 资助项目至今的 “损失” 承担个人责任。
林章南在解放前便创立了贝耐的雏形，待解放后，得益于国家政策，一步步将贝耐公司做大。
说到底，他的经历比大多数人要残酷、丰富得多，是十足的铁血企业家，身上有一股特殊的草莽气质；而杜元生只是个职业经理人，在强势的林章南面前，只能任人摆布。
正因如此，杜元生除了顺从林章南的要求、期盼我 “做得更好”，别无他法。
仿佛在 F1 赛场，“做得更好” 真就这么简单，仿佛我是故意在比赛中拿第十二名似的。
我叹了口气，回到观赛区，却又被另一重失望击中：娜塔莎的赛车冒出浓烟，因引擎故障退赛，这是她本赛季首次退赛。
这样的结局，恰似我此刻的心情；而罗贝尔?德尚与 Ac 米兰车队，也借此夺得了本周末首场比赛的胜利。
因退赛，娜塔莎最终排名第十七，仅获 6 分。尽管该赛事所有完赛车手都能拿分，但 6 分的意义微乎其微。
“怎么了？” 张琳注意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明白事情远不止娜塔莎退赛这么简单。
“我刚被我的赞助公司掌权者训了一顿。”我回答道。
张琳皱起眉头，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F1 从来都是一项充满利益的运动，但想想，如今，又有哪项运动不沾染利益色彩，只是F1更加突出罢了。
我的挚爱女友张琳，只是走上前紧紧抱住我。她虽无力改变一切，却用这个拥抱，给了我此刻最需要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