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尽的瞬间，林小满感到脚底一软，像是踩在刚退潮的滩涂上。地面还在震，但不再是那种撕裂骨头的震动，而是细微的、持续的颤动，像有东西在墙里爬。
她没动，手指还停在半空，保持着刚才甩火的动作。眉心的破妄印已经淡了，只剩一点温热贴着皮肤。她低头看周予安，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指缝里漏出的光越来越稀。
“别松。”她蹲下来，指尖沾了点香炉灰，往他眉心抹。
灰落下的时候，他抖了一下，呼吸才重新接上。
林小满没说话，又撕了张符纸，咬破手指，在符上画了个圈，按在他后颈。血渗进纸里，符纸微微发烫，周予安的身体终于稳住，没再往下塌。
她这才抬头。
记忆迷宫消失了。墙纸还是淡黄色，小熊和气球还在，但布娃娃不见了。床头空着，地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墙角，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现在鼓起一块帆布，像是有人匆忙把东西塞进墙缝，又没塞进去。
她盯着那块鼓起，慢慢站起来。
周予安想跟着起身，腿一软又跪了下去。林小满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别动。”
她走过去，蹲在那堆帆布前。是书包，旧得发灰，边角磨出了毛边，拉链卡在半开的位置。她伸手碰了下，指尖立刻发麻，像是摸到了通电的铁丝网。
她缩回手，从背包里摸出半截蜡烛，划了根火柴点上。火苗跳了一下，她把火凑近书包，轻轻一晃。
火舌扫过帆布表面，一缕黑气“嗤”地冒出来，像烧焦的头发味。火苗变蓝，烧了三秒就灭了。
林小满没再点第二根。她脱下外套，撕了条布，缠在手上，然后一把拉开书包拉链。
里面是五本日记，按年份标了序号，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本都用透明胶带缠过，边角卷起。她一本本拿出来，发现每本夹页里都夹着东西——是猫毛。
一年级的毛是浅黄的，带着点橘色；二年级的深了些，接近棕褐；到了五年级，毛已经变成近乎黑色的墨灰。她翻开最后一页，纸上有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今天又杀了只猫，爸爸说再找十三只就能彻底摆脱诅咒。他说只要我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可那只猫一直在梦里看我，眼睛是金的。”
林小满合上本子，手没抖，但呼吸慢了半拍。
她把日记塞进怀里，回头看了眼周予安。他还跪着，头低着，像是在听什么。
“你听见什么了？”她问。
周予安没抬头，声音很轻：“……书包里，本来没有这么多本。”
林小满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死前看见的。”他抬起脸，眼神有点空，“她家书房的角落，有个书包。我就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本。可现在……多了四本。”
林小满立刻回头盯着书包。帆布鼓起的形状没变，但刚才她翻的时候，明明数了五本。
她伸手进去再摸，指尖碰到一层硬纸板。她抽出来，是第六本日记，没编号，封面是空白的。她翻开第一页，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道撕痕，从左上角斜到右下角。
她正要翻页，头顶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啪。
第一盏灯炸了。
玻璃碎片往下掉，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林小满没抬头，直接把日记塞进衣服，抓起香炉灰往身前一划。灰落在地上，形成一道弧线，刚落定，第二盏灯也炸了。
接着是第三、第四。
灯接连爆开，屋子里的光一截截灭下去。最后只剩角落一盏，忽明忽暗地闪。
林小满站在灰线后，没动。周予安撑着地，一点点往她这边挪。
“别过来。”她说。
话音刚落，最后一盏灯炸了。
玻璃碎片没落地，全悬在半空，像被什么东西托住。屋子里黑得彻底，只有香炉里还剩一点余烬，发出微弱的红光。
然后，墙角动了。
不是影子，是地面本身在变化。帆布书包的位置开始下沉，像是被往下拽。接着，一团黑影从底下浮上来，先是一对耳朵，然后是脖子、前爪。
一只黑猫站了起来。
它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左眼的位置却不一样——那里不是瞳孔，而是一张人脸。
少女的脸。
她嘴唇动了，没发出声音，但林小满听清了。
“你烧了契约……但它还在。”
林小满没答话，手指悄悄摸向香炉。灰已经不多了，她捏了一小撮，准备再划一道。
黑猫没动，左眼里的脸却变了表情。原本木然的神色，忽然带上一点笑。
“你看过日记了。”那声音从猫嘴里发出，却不是猫叫，是少女的嗓音，带着点稚气，“你知道我爸爸让我做什么。”
林小满冷笑：“你不是被操控的可怜孩子。你是亲手把猫按在台上的。”
“我是。”少女说，“可第十三个祭品，从来不是猫。”
她顿了顿，左眼直盯着林小满。
“是你面前这个。”
林小满猛地回头。
周予安已经停在灰线边缘，离她只有两步。他的斗篷只剩一条边，身体几乎透明，可他没再往前。
“她说的……是见证者。”他声音很轻，“不是祭品，是必须闭嘴的人。”
黑猫的尾巴动了下，悬在空中的玻璃碎片突然转向，齐刷刷对准周予安。
林小满抬手，把最后一点香炉灰甩出去。灰在空中散开，形成一道屏障。碎片撞上灰幕，发出细密的响，像雨打铁皮。
“你撑不了多久。”少女在猫眼里说，“他快没了。灵体裂开的时候，会自己掉进阵里。”
林小满没理她，低头从怀里抽出那本空白日记。她翻到撕痕那页，用指甲顺着裂口划了一下。
纸发出轻微的响。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香炉。余烬还亮着，她走过去，把日记凑近火光。
撕痕的边缘，浮出一行极细的字，像是用血写的：
“第十三个祭品不是猫——是见证者。”
字一出现，整页纸就开始发烫。林小满赶紧合上，可那行字已经印在她脑子里。
她转头看周予安。他站在那儿，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颤。
“你早就知道？”她问。
周予安摇头：“我只知道那天我冲进去，看见她在杀猫。她说，只要有人看见，就必须留下。”
“留下？”林小满皱眉。
“不是死。”他声音低下去，“是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守着这个仪式，等下一个‘见证者’出现。”
黑猫低吼了一声，左眼里的少女忽然闭上嘴，脸变得僵硬。
林小满盯着它，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驱魔，也不是超度。
这是循环。
每杀一只猫，就要有一个“看见的人”被拖进来，变成新的守门人。而周予安冲进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选中了。
她低头看手里的日记，又看向墙角的书包。
五本，六本，数量在变。可书包一直都在。
说明有人在往里加。
不是死人，是活人。
她猛地抬头，盯着黑猫的眼睛。
“你还在写。”她说，“你没停。”
黑猫没回答。
少女的脸在左眼里缓缓睁开眼，嘴唇又动了。
林小满听到了。
“下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