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了，可空气里还挂着湿气，黏在衣服上甩不掉。
林小满站在街角，盯着前方那栋被藤蔓裹得严实的三层建筑。墙皮剥落大半，窗户碎得只剩框，铁门歪斜地挂在铰链上，锈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散架。她没动，手指在雨衣口袋里捏着那本油纸包着的日记。
周予安浮在她身后半步远，斗篷边缘微微抖动，像风吹过枯叶的边。他的左眼裂痕已经爬到了颧骨，灰气在皮肤下缓缓流动，像是血管里混进了沙。
“就是这儿。”林小满低声说，“‘爸爸说再找十三只猫’——公墓日记里写的，不是终点，是中转。”
她往前走了一步，脚底踩到一撮猫毛。毛很新，沾着露水，刚落地没多久。她抬脚时，毛底下发出极轻的铃声，像是金属片互相碰了一下。
周予安立刻伸手拦住她。
“有预警。”他说，“不是自然长的，是布的。”
林小满蹲下身，用铜钉轻轻拨开那撮毛。底下是根细铁丝，连着墙角一根断管，铁丝上串着三颗小铃铛，全被猫毛盖着。她冷笑一声：“怕人来，又怕人不来。想让人看见，又不想让人走得太顺。”
她退后两步，绕到侧墙。那里塌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红砖和钢筋，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开的。她踩着断口翻进去，周予安跟在后面，斗篷一展，两人身影瞬间模糊了一瞬，像是被雾气吞了一下。
楼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空气不对劲。每走一步，脚步声不是立刻响，而是等了三秒才从后面追上来，像是有人在远处模仿。走到第七步时，左手墙面突然浮出一只血手印，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
林小满停下，从铜盒里取出一片金箔，贴在耳后。金箔微温，嗡了一声，脚步声的延迟立刻消失了。
“金箔能压住回声。”她说，“但它压不住别的。”
周予安没说话，斗篷收拢，然后缓缓倒退着往前走。他每退一步，墙面的手印就提前出现，比刚才快了半秒。
“它跟着节奏。”他说，“我们走十步，它就显一次。倒着走，它就乱了。”
林小满照做。两人一前一后，逆着走完这段楼道。手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乱，最后彻底消失。
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牌只剩半块，上面刻着“停尸”两个字。
门没锁。她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
十三具猫尸整齐摆在停尸柜上，每具胸口都插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校服的女孩，表情平静，像是睡着了。猫的尸体没有腐烂，毛发整齐，眼睛闭着，但心脏位置的伤口一致——圆形穿孔，边缘焦黑，像是被高温瞬间贯穿。
林小满走近最近的一具，伸手去取照片。
指尖刚碰到相纸，所有猫尸的眼睛同时睁开。
瞳孔漆黑，没有反光，却映出同一幅画面：一间昏暗的手术室，男人站在铜锅前，手里摇着一只小铜铃。铃声没有传出来，但林小满的耳膜突然一震，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猛地后退。
周予安的斗篷瞬间展开，蓝光炸开，形成半圆护盾。猫尸的瞳孔画面立刻扭曲，然后熄灭。它们的眼睛重新闭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死物。”周予安声音发紧，“是媒介。谁碰，谁就看见。”
林小满喘了口气，低头扫视地面。她注意到其中一具猫尸的后腿下压着一块锈铁。她用铜钉小心撬开，抽出半块门牌，上面刻着“b2 手术”。
“地下有暗道。”她说，“他们把东西藏在下面。”
周予安没动，斗篷边缘已经开始出现细小的裂口，蓝光变得不稳定。他抬手摸了下左眼，指尖沾了点灰气，像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
“还能撑。”他说，“但再用一次护盾，斗篷就碎了。”
林小满点头，把铜盒塞进防水袋，挂在胸前。她顺着停尸间后墙摸索，很快找到一道缝隙。她用铜钉撬开，墙面滑开一条窄道，往下延伸，台阶湿滑，墙壁不断渗出黑色液体，腥味浓得呛人。
她踩下去第一步，周予安突然伸手按住她肩膀。
“我断后。”他说，“你走前面，我用斗篷贴你背。”
林小满没争，往前走。周予安撕下斗篷一角，贴在她后背。布料刚贴上，就泛起一层微弱蓝光，像是给她的影子镀了层边。
台阶很长，转了三道弯才到底。尽头是扇铁门，门缝里透出暗红光。
林小满推门进去。
手术室比想象中干净。无菌灯自动亮起，惨白的光照着中央的铜锅。锅里液体沸腾，冒着泡，颜色像血又不像血，表面浮着半片金箔——和她铜盒里的那片，形状能对上。
锅底刻着符文，和公墓日记里的契约图案一模一样。
林小满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周予安站在门口，斗篷残片护在身前，灵体微微发颤。
她拍完符文，又拍金箔，正要拍那枚沉在锅底的带血纽扣——突然，锅中液体猛地喷出，化作一张猫脸的雾气，直扑她面门。
周予安抬手，把最后一片斗篷残片甩了出去。
布料在空中烧成灰，猫脸雾气发出一声嘶吼，被逼退，缩回锅中。
林小满没再靠近。她盯着那枚纽扣，校服材质，蓝色，扣面上有个小小的“七”字，像是班级编号。
“不是祭坛。”她收起手机，“是中继站。他们在这里把猫魂和执念打包，再送到别的地方。”
周予安靠在门框上，呼吸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他的斗篷已经没了，只剩一根破布条挂在肩上，左眼的灰气漫到了脖子。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
“男人摇铃。”她说，“十三次。每次铃响，就有一只猫的心跳停了。”
周予安沉默几秒，忽然说：“我听过那个铃声。”
林小满抬头。
“不是在视频里。”他声音低，“是在我死那天。车祸前，我骑车经过一个巷口，听见有人在摇铃。我没停下，直接骑过去了。”
林小满盯着他。
“你是‘见证者’之一。”她说，“从那时候起，你就被记住了。”
周予安没反驳。他低头看着自己发灰的手，像是在看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林小满转身往暗道走。周予安跟上，脚步虚浮。
回到停尸间，她没再看那些猫尸。她直接走向入口，手刚碰到铁门，忽然停下。
门缝底下，塞着一张照片。
她蹲下捡起来。
是她的脸。拍得不清楚，像是从远处偷拍的，背景是书店门口。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你看过多少只猫死？”
她没说话，把照片塞进防水袋，和日记放在一起。
周予安站在她身后，忽然抬手摸了下耳后。
“有人在看。”他说。
林小满抬头，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探头，红灯亮了一下。
她没动，只是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录音功能，按了播放。
里面是三花猫生前最后一次叫的声音，轻轻的，像在蹭人手。
她把手机放在探头正下方，设成循环。
然后转身就走。
周予安跟在后面，脚步比刚才稳了些。
暗道里，墙上的黑液还在往下淌。林小满走过时，一滴液体落在她肩上，没擦，任它慢慢渗进布料。
台阶尽头，铁门关上。
手术室里，铜锅的泡还在翻。那枚纽扣缓缓浮上来，贴在锅边，血迹在灯光下泛着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