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为“金池”的声音,如同古寺晨钟,余韵悠长,在这空旷的山腹中缓缓沉淀。其声平和温润,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已在此地静坐了千百年,看惯了云卷云舒。
灯光映照的前方平台,在话语落尽后,依旧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朦胧之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跌坐的人形轮廓,具体形貌却难以分辨,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光。
玄奘面色无波,手持锡杖,立于原地,并未贸然上前。他单手竖掌于胸前,微微躬身,执礼甚恭,声音清越而平和:“阿弥陀佛。贫僧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路经此地,闻听梵音指引,误入宝刹,扰了长老清修,还望海涵。”
他言语得体,既表明了身份来意,也点出了是受木鱼声指引而来,将那“不请自来”的缘由,轻轻推了回去,静观其变。
那光影中的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清风拂过莲池:“东土圣僧,远来是客,何谈打扰?梵音有缘者闻之,心无挂碍者见之。长老能闻声而至,破除外相迷障,直抵此间,便是与贫僧有缘,与此地有缘。”
这话语机锋暗藏,既赞了玄奘的慧根,也点出能到此地非凭偶然,而是心性使然。
陈默站在玄奘身后,心中暗自凛然。这位金池长老言语平淡,却句句蕴含着禅理,其修为境界,恐怕深不可测。他偷偷运转混沌之瞳,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却发现那团笼罩着对方的光影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法则,目光投入其中,如同石沉大海,只能感受到一片深邃的宁静与祥和,根本无法窥探其本体分毫。
玄奘神色不变,依旧谦和:“长老过誉。贫僧愚钝,唯持一念西行而已。不知长老在此清修,引贫僧师徒前来,所为何事?又为何…独独引开我那徒儿悟空?”
他直接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语气却依旧平和,不带丝毫质问之意,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寻常的问题。
光影中的金池似乎并未因这直接的问题而感到意外,反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带着赞许的叹息:“圣僧心若明镜,直指关键。引开那位猴王…实非贫僧本愿,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顿了顿,声音仿佛变得更加悠远,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沧桑:“那位猴王,天生地养,禀性刚烈,混沌缠身,更兼…嗯…似乎还与某些古老的存在结下了不小的因果。其气息如煌煌大日,炽烈难当。若他至此,只怕这方好不容易维系下来的‘灵光净土’,顷刻间便会与他自身的气运因果产生剧烈冲撞,非但于事情无益,反可能引动外间那沉睡的凶煞,酿成大祸。”
此言一出,玄奘与陈默心中皆是一动!这金池长老,竟能一语道破孙悟空根脚,甚至隐约点出那鹏魔印记之事(古老因果),其眼力之毒,见识之广,实在骇人听闻!
“至于请圣僧前来…”金池的声音继续流淌,将二人的思绪拉回,“确有一事相求,亦有一桩因果,需向圣僧分说明白。”
他并未立刻说明是何事,而是话锋一转,问道:“圣僧一路行来,可观这黑风岭气象如何?”
玄奘沉吟片刻,如实道:“煞气盘踞,地脉紊乱,隐有悲鸣,乃大凶之地。然则…煞气之下,似有灵性被缚,哀伤不绝,甚是矛盾。”
“善!”金池的声音似乎明亮了一丝,“圣僧果然慧眼如炬,能见表象之下真容。不错,这黑风岭,在久远之前,并非如此。它曾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山川有灵,庇护一方。其地脉核心,更孕育着一缕罕见的‘先天庚金之精’,锋锐无匹,亦具破邪正法之能。”
先天庚金之精!陈默心中一震,这可是传说中的天地灵物,与他的混沌之瞳所蕴含的一丝本源金气或有相通之处,但更为纯粹强大!
“然则,约在五百年前,”金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沉痛,“有一尊自号‘黑风老祖’的魔头,不知从何处得了机缘,寻到此地。其魔功诡异,竟能污秽灵脉,他强行占据了此地,以无上魔法污染了那‘庚金之精’,将其由破邪正法之神物,扭曲成了助长其凶煞魔焰的‘戮神煞金’!更以此为核心,布下‘万煞噬灵大阵’,不断抽取方圆千里生灵精气与地脉灵性,滋养自身魔功,意图成就那无上魔道!”
黑风老祖!万煞噬灵大阵!原来外间那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与地脉的哀伤,根源在此!
“那庚金之灵被污,痛苦不堪,其悲鸣引动山川同泣,便是圣僧所感那被压抑的悲伤。”金池叹息道,“贫僧当年云游至此,见此地惨状,心生不忍,奈何那魔头神通广大,贫僧亦非其敌手。只得耗尽毕生修为,借助此地残留的一丝未被完全污染的灵脉节点,开辟出这方‘灵光洞天’,一方面护住这最后一片净土,温养地脉残灵;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洞天之力,勉强遮蔽自身气息,暗中观察,等待变数。”
他的话语,如同展开一幅尘封的历史画卷,将黑风岭的悲剧根源娓娓道来。
“那魔头如今何在?”玄奘问道。
金池的光影微微摇曳:“那黑风老祖,自三百年前,似乎感应到了某种更大的机缘,或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便将绝大部分心神沉入地脉核心,与那被污染的‘戮神煞金’深度融合,进入了某种类似‘寂灭闭关’的状态,以期彻底炼化此地,一举突破。如今外间活动的,多是他麾下的一些妖魔子孙,凭借大阵余威作祟。但也正因其本体沉寂,这‘万煞噬灵大阵’威力有所减弱,贫僧方能偶尔以梵音透出,感应外界,直至…等到圣僧的到来。”
玄奘目光深邃:“长老之意,是欲借贫僧之手,对付那黑风老祖,解救此地生灵?”
金池却缓缓摇头:“非是借圣僧之手。而是…唯有圣僧,或可化解此劫。”
他光影中的目光似乎落在了玄奘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那黑风老祖所图甚大,其背后,恐怕亦牵扯到那弥漫三界的‘黑佛’阴影,与车迟国之事,同出一源。圣僧身负西行取经之天命,凝聚此界正道气运,更兼具…嗯…某种连贫僧也难以完全看透的因果。唯有以正法之光,照破魔障,以慈悲之心,度化顽冥,方有一线生机,净化那被污染的庚金之灵,使此地重归清明。若以力相抗,即便能胜,也必是两败俱伤,甚至可能提前惊醒那魔头,导致煞金爆发,生灵涂炭。”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凝重:“而且,贫僧隐隐感觉到,那‘黑佛’势力,似乎对这片被污染的土地,对那‘戮神煞金’,也抱有某种企图…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洞天内一片寂静,唯有那盏悬浮的青铜灯盏光焰跳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金池长老的话语,信息量庞大,不仅揭示了黑风岭的秘辛,更将此地劫难与那幕后黑佛联系起来,甚至点明玄奘乃是破局的关键。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玄奘沉默良久,目光扫过这方静谧的洞天,感受着那被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微弱地脉灵性,又想起外间那弥漫的煞气与隐隐的悲鸣。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光影中的金池,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此地生灵受苦,地脉哀鸣,既遇之,岂有坐视之理?纵有千难万险,贫僧亦愿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