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阿弥陀佛。”
玄奘的佛号声不高,却似蕴藏着无量智慧与慈悲,如同温润如玉的石子,投入这枯松涧的死寂水面,虽未激起惊涛,却让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背景音般的低沉呜咽与虚幻诵经声,骤然一滞。
山谷间流动的、混合着腐朽檀香与枯败气息的空气,仿佛也凝滞了一瞬。那些扭曲的枯松枝干,在短暂的静止后,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嘎吱”声。
孙悟空火眼金睛灼灼,死死锁定对面山腰那片青黑残破的建筑群,棍梢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他能感觉到,在那佛号响起的刹那,古刹方向传来的那股腐朽寂灭的意蕴,如同被惊扰的沉睡巨兽,微微翻了个身,散发出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的“注视感”。
陈默则闭目凝神,全力感应着识海中溟泉珠的共鸣。那灰蒙蒙的珠子此刻光华内蕴,旋转加速,传递来的信息不再是模糊的方位,而是更加具体的“景象”碎片——残破的殿宇、倾倒的佛像、积满尘埃的经幡、以及一种深植于地脉之中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与……不甘的执念。这执念并非针对他们,更像是一种凝固了漫长时光的、对某个未竟之愿的永恒守望。
“师父,那古刹之中,并无活跃的妖魔邪气,”陈默睁开眼,眸光清冽,带着一丝解析后的冰冷,“但其地脉被一股极强的沉沦执念所缠绕,与这溟泉珠同源,却已彻底扭曲变质,化为了一种……接近‘怨地’的存在。任何生灵踏入其范围,恐怕都会受到这股执念的侵蚀与同化。”
玄奘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平和地注视着对岸:“执念深重,沉沦苦海,不得解脱,亦是可怜。我佛慈悲,当以佛法度之。”
孙悟空却有些不耐,用金箍棒指了指那浑浊滞涩的涧水:“度化也要先过去再说!这水看着就不对劲,老孙我先去探探路!”
说罢,他不等玄奘回应,身形一纵,已如大鹏般掠向涧水之上。然而,就在他双脚即将触及水面的刹那,那原本缓慢流淌的浑浊涧水,猛地如同活物般向上翻涌!无数枯枝败叶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扭曲的鬼手,带着浓郁的腐朽死气,抓向孙悟空的脚踝!
“哼!雕虫小技!”孙悟空冷哼一声,甚至未曾挥棒,只是周身暗金混沌气流自然勃发,如同无形的屏障向外一扩!
那由枯枝败叶凝聚的鬼手,甫一接触混沌气流,便如同骄阳下的冰雪,瞬间瓦解、湮灭,重新化为无数碎片落入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多起。混沌归墟之意,对于这等死气凝聚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
但孙悟空并未因此放松,他悬浮在半空,火眼金睛扫过整条山涧,眉头微蹙。只见在他出手之后,整条枯松涧的河水都仿佛被激怒,开始无声地沸腾起来,水面上浮现出更多扭曲的面孔、挣扎的手臂虚影,虽然无法脱离水面,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怨毒与死寂气息,将整条山涧化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死亡屏障。而且,他感觉到这涧水中的死气,与对面古刹的执念同源,并非天然形成,更像是被那古刹逸散的力量长期污染所致。
“师父,这水过不去!”孙悟空落回岸边,语气带着一丝烦躁,“里面全是那鬼地方的怨气,沾上一点虽不怕,但也麻烦得很!而且这怨气似乎与地脉相连,源源不绝!”
玄奘走到涧边,俯身观察那浑浊的河水,又抬眼望向对岸的古刹,沉吟片刻,道:“此水乃执念显化,强行渡过,虽可为之,却恐进一步惊扰其中沉沦之灵,激化其怨。需寻其根源,或可找到平和渡过之法。”
陈默闻言,心中一动。他再次将心神沉入溟泉珠,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感应那古刹的执念源头,而是尝试着引导溟泉珠那纯净的寂灭道韵,如同清冽的泉水,缓缓流向脚下的地面,去沟通、去感知这片被污染的地脉。
起初,地脉中充斥着那腐朽执念的疯狂与悲伤,抗拒着外来力量的探入。但溟泉珠的寂灭道韵,其本质层级远高于这被扭曲的执念,带着一种近乎天道的冰冷与威严。那疯狂的执念如同遇到了克星,虽仍躁动不安,却不敢过分逼近。
陈默的心神,如同最细微的根须,沿着地脉的脉络,小心翼翼地向前延伸。他“看”到了——地脉的能量流经枯松涧下方时,被一股源自对岸古刹地底的、如同黑色树根般蔓延的扭曲力量所污染、汲取,使得这片区域生机断绝,化为死地。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在这片被污染的地脉网络中,存在着几条相对“干净”的、微弱的灵脉支流,它们如同溪流绕过巨石般,巧妙地避开了那黑色力量的侵蚀,依旧保持着纯净,隐隐与更远方的大地生机相连。
其中一条最清晰的纯净灵脉,其路径,恰好指向古刹侧后方的一处隐蔽山坳!
陈默睁开眼,指向那个方向:“师父,师兄,地脉有路!沿此山涧向上游行走约三里,有一处浅滩,其下地脉未被完全污染,水浅且清,应是渡过之处。”
玄奘赞许地看了陈默一眼:“善。”
当下,三人不再迟疑,沿着枯松涧边缘,向上游而行。
越往上走,两岸的枯松愈发密集,形态也愈发狰狞,有些甚至如同垂死的巨人般倒伏在地,树干上布满了诡异的、如同泪痕般的黑色树脂。那低沉的呜咽与诵经声似乎也更加清晰了些,仿佛就在耳边萦绕,试图钻入心神,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绝望。
玄奘始终面容平静,口中低声诵念《心经》,周身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佛光,如同一盏行走的明灯,将那无形的精神侵蚀隔绝在外。佛光所及之处,那些扭曲的枯松似乎都微微瑟缩了一下。
孙悟空则将混沌龙鳞的气息稍稍外放,那源自鸿蒙的古老威压,让那些试图凝聚成型的死气虚影远远便自行溃散,不敢靠近。他更多的是在体悟着这龙鳞之力与周围环境的对抗,感受着力量运用的精微变化。
陈默则一边维持着与地脉的感应,一边以心灯观照着那古刹传来的执念。他发觉,这执念虽然庞大悲伤,却似乎……并无主动害人之心?更多的是一种固守,一种不甘的等待。这让他心中的警惕稍减,却更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行约三里,果然见前方山势收窄,涧水在此处变得浅了许多,露出河床下灰白色的卵石。水流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浑浊,却不再有那令人心悸的死气与虚影浮现,反而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来自上游的清新水汽。
“就是这里了。”陈默确认道。
三人轻易涉水而过,冰冷的涧水仅没过脚踝。踏上对岸的土地,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直接的腐朽寂灭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的那股香火愿力的残留感也愈发明显。
抬头望去,那座掩映在枯松与薄雾中的古刹,已近在眼前。
青黑色的瓦片残破不堪,暗红色的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夯土。山门早已倒塌,只剩下两根断裂的石柱,如同巨兽的残齿。透过坍塌的围墙,可以看到院内杂草丛生,几座殿宇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无形的目光,自那片废墟的深处,幽幽地投射而来。
孙悟空握紧了金箍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战意与好奇交织:“到了!让俺老孙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这里装神弄鬼!”
陈默则深吸一口气,识海中的溟泉珠共鸣达到了顶峰,那灰蒙蒙的光华流转,似乎既感到“亲近”,又带着一种本能的“排斥”。
玄奘手持锡杖,迈步向前,踏上了通往古刹的、长满青苔与荒草的石阶。
“入此门中,当以慈悲心,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在这片被遗忘的死寂之地,缓缓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