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的手停在剑柄上，没有收回，也没有拔出。光痕中的那人影抬手指来，动作缓慢却清晰，像是隔着一层水膜，将某种重量压进了现实。
他没再看那画面。
转身时，袖口扫过案几，青铜罗盘发出一声轻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帐中凝滞的空气：“封匣。”
云姬没问为什么。她知道那一指不是幻觉，也知道李文从不会因虚影动摇。她只是召出空间蝎王的触须，将残片连同那道光痕一并裹入秘银匣中，三重封印落下，最后一道是桃树根须缠绕而成的活锁——只有李文的气息能解开。
“查军校。”李文边走边说，脚步已跨出帐门，“所有人，昨夜行踪。”
云姬跟在他身后半步，声音压低：“你怀疑……里面有人动过手？”
“不是怀疑。”他的手落在无刃木剑上，指腹擦过剑脊，“是那人看得太准。他知道我们在看，也知道我们是谁。”
晨光铺在训练场上，沙地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军校学员正在操练阵型，呼喝声整齐划一。李文站在高台边缘，目光扫过每一排人影，最终落在兵甲库的方向。
“赵虎没来。”阿史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声音低沉，“不止今日。昨夜子时，桃树精灵的影像显示，他进过兵甲库。”
李文没动。
“拿了什么？”
“秘银甲的锻造图，还有火药配比记录。不是偷，是熟门熟路地取。像是……早被允许的。”
李文终于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早清点时。但我昨夜就留意他了。”阿史那顿了顿，“他避开了灵藤监测区，走路的节奏也不对，像是怕踩出声音。”
李文点头。这不是冲动之举，是训练过的潜行。
“他走了多久？”
“至少六时辰。出城方向是北。”
北，正是匈奴残部退走的路线。
李文沉默片刻，抬手召来桃树精灵，一缕根须从沙地钻出，轻轻搭在他指尖。他闭眼，一瞬后睁开：“兵甲库的锁痕有两道，一道是钥匙开的，一道是外力撬的。但他没撬。”
“他是用钥匙进去的。”
阿史那眼神一沉。
“军校三级以上学员都有通行令。”李文声音平静，“他本不该有。但有人给了他。”
话没说完，一名守夜卫兵匆匆赶来，手里捧着半片烧焦的纸：“大人，赵虎宿舍搜出这个，夹在床板缝里。”
纸上是火药配方的残页，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又扑灭。但真正让李文眼神一凝的，是纸背用炭笔写的一行小字：**若不归，便杀。**
字迹歪斜，墨色深浅不一，像是被人颤抖着写下的。
“不是他写的。”阿史那看了一眼就断定，“笔压太乱，不是练过字的人能稳住的力道。”
李文没说话，只是将纸收进袖中。
当晚，他独自坐在沙盘室，灯芯将尽，火光摇曳。沙盘上摆着玉门关防图，火药槽、精灵布防点、骑兵巡线一一标注清楚。他手指轻点城北缺口，像是在推演某种可能。
窗外风起。
一片黑影贴着墙根掠过，轻得像沙粒滑落。下一瞬，院墙外传来极轻的一声“嗒”，像是靴底碰到了石棱。
李文没抬头。
但就在那人影翻上屋顶的刹那，数根灵藤从檐下暴起，如蛇般缠住其脚踝，猛然下拉。黑影坠地，闷哼一声，袖中滑出一柄短匕，刃口泛着幽蓝。
阿史那从暗处走出，灵藤收紧，将那人死死按在地上。
是赵虎。
匕首落地，火花溅起，引动埋在墙角的仙人掌精灵。茎刺瞬间外翻，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像是某种警报。远处巡夜卫队立刻调头奔来。
李文这才起身，走下台阶。
赵虎被按在地上，脸上全是汗，嘴唇发青，却还在挣扎。
“你早知道我会来。”他抬头，声音嘶哑，“你故意留灯，故意一个人。”
李文蹲下，与他对视：“你弟弟的字，写得比你工整。”
赵虎一僵。
“那张纸不是你留的。你不敢留。你怕我们看出破绽，所以烧了一角，想让它看起来像匆忙藏下的证据。”李文缓缓道，“但你忘了，真正想藏东西的人，不会把它夹在床板最外层。”
赵虎没说话，只是咬紧牙关。
李文伸手，从他袖口抽出一块折叠的布条。展开后，是半封血书，字是用指尖血写的：**三日内不交情报，剜目示众。**
“你不是叛徒。”李文声音低了些，“你是被逼的。”
“那又怎样！”赵虎突然吼出声，眼眶通红，“你们有精灵护城，有火药退敌，有罗盘测天机！我弟呢？他连饭都吃不上！他们把他绑在祭坛上，每天割一刀，就为了让我听话！”
周围一片寂静。
赶来的几名军校学员站在远处，没人说话。有人低头，有人攥紧了拳。
李文站起身，挥手：“带走。地牢，单间。”
“不加镣铐。”他补充，“桃树精灵守门，只许送饭，不许交谈。”
赵虎被拖走前，回头看他：“你不会救他。你们这种人，从不会为一个无名之辈冒险。”
“我会。”李文说，“但不是现在。”
赵虎被押走后，阿史那低声问：“真救？”
“不救，人心就散了。”李文看着地牢方向，“我们靠的不只是兵甲火药，是信。”
阿史那皱眉：“可呼衍枭不会等。他要的是火药配方，给，他得寸进尺；不给，他杀赵弟。这是死局。”
“那就打破局。”李文转身往帐中走，“他要情报，我们就给他情报。”
“什么意思？”
“给他一份‘对’的配方。”李文声音平静，“但少一味星辰液。火能燃，但炸不响。等他全军用了，再攻。”
阿史那一震：“你拿整个战局赌一个学员的弟弟？”
“不是赌。”李文停下脚步，“是告诉所有人——背叛不会被原谅，但被胁迫的人，还有回头的路。”
帐内灯重新点亮。
云姬深夜求见，手腕上的旧伤微微发烫。她进门后第一句话是：“赵虎身上有东西。”
“什么？”
“一层极淡的诅咒，血契类的。不是新中的，至少五日了。”她盯着李文，“和呼衍枭用的‘魂缚术’同源。他弟弟……可能已经被种下魂印。”
李文眼神一沉。
“强行救人，魂印会反噬，当场暴毙。”
帐内沉默。
云姬又道：“而且，那诅咒在吸收微弱气运，像是在……喂养什么。”
李文缓缓取出青铜罗盘。
指针本静，但在云姬提到“魂印”时，忽然微颤，指向西北。
不是残片的方向，是更远的荒原。
他盯着罗盘，良久，开口：“传令呼衍铁旧部，查匈奴祭坛布局。我要知道他弟弟被关在哪一层。”
云姬点头，正要走，又被他叫住。
“另外。”李文手抚过罗盘边缘，“重启‘通道观测司’。”
她一怔：“现在？”
“我们看了那边的工厂，看了他们的机械兵。”李文声音低沉，“但没看过他们的医典，没看过他们的解咒术。”
云姬明白了。
“只开一炷香。用桃树根须调频，甘蔗露水压痕。”李文道，“我要知道——那个世界，有没有人治过这种伤。”
她转身离去。
帐内只剩李文一人。
他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敲着罗盘边缘。灯芯忽然爆了个花，火光一跳，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暗。
门外，桃树精灵的根须静静伏在沙地上，像一道沉默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