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裂开的那道缝里透下的光,只闪了一瞬就灭了。
风更急,雪更沉,整座冰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文脚下的地面开始塌陷,五芒星阵的刻痕像活过来一样,从雪层下蔓延而出,顺着冰柱攀爬,直逼头顶穹顶。银杏精灵的根须已经焦黑,最后几缕绿意被红雾舔舐干净,防护光膜“啪”地一声碎成粉末。
他没动。
木剑插进阵心裂缝,剑身微微震颤,像是在和地底那股抽吸之力角力。罗盘还在怀里,指针死死咬住西南方向,纹丝不动。他知道,只要这剑一拔,灵气就会彻底倒灌,呼衍枭的献祭仪式便再无可逆。
松树精灵还没现身。
他闭了闭眼,掌心贴地,低声唤了一句。
雪面炸开,一根粗壮的树干破雪而出,横贯阵心,枝干如伞撑开,将即将塌陷的冰层硬生生托住。百年松树的年轮在寒风中泛出深褐色光泽,枝条剧烈抖动,无数松针簌簌落下,在空中凝成一片细密的绿网,把红雾挡在外面。
风里那股哀嚎声顿了一下。
五座塔基的红光却更盛了,像五口烧红的铁锅,正把整片西域的地脉灵气往阵心抽。黑幡的虚影在空中缓缓凝聚,幡面扭曲,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血咒在蠕动。
李文咬牙,左手仍按着木剑,右手猛地拍向松树主干。
“导引!”
松树精灵瞬间响应,所有松针根根调转方向,齐刷刷指向五座塔基。每一根针尖都泛起微不可察的绿光,像是在模拟某种倒灌之势。这不是攻击,是反向牵引——他要把被抽走的灵气,顺着这些松针导回去。
可单靠植物之力,撑不了多久。
他抬头看西南方向。罗盘的指向没有变,但那里依旧空无一物。
就在松针绿网开始发暗、第一根针尖断裂的刹那,雪地裂开一道口子。
于吉从地下钻了出来,像是早就埋伏在那条地脉支流上。他手里抱着一面铜镜,镜面刻着八卦纹路,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用了很多年。
他看也没看李文,直接把铜镜往雪地一插,口里念道:“乾三连,坤六断。”
镜面嗡鸣,阴阳鱼图案缓缓浮现,黑白两色流转不息。松针绿光与镜面光晕一触,立刻缠绕成丝,顺着五道红芒反向爬去。
地底的抽吸声变了。
不再是单向的吞噬,而是出现了回流。一股微弱的反冲之力从五座塔基传来,震得红雾翻腾不定。
于吉冷笑一声:“借地脉行血祭,也得问问地脉答不答应。”
李文没说话,但松树精灵接收到指令,所有松针同时震颤,导引之力骤然加强。绿光如网,缠住红芒,硬生生把灵气往回拽。
五座塔基开始晃动。
黑幡虚影剧烈扭曲,幡面血咒一个接一个熄灭。风里的哀嚎变成了怒吼,带着呼衍枭的声音:“李文!你敢破我大阵!”
李文依旧站着,木剑插在阵心,右手搭在松树主干上,脸色发白,但眼神没乱。
他知道,还没完。
这种级别的巫术,不可能只靠一个八卦镜和一群松针就彻底瓦解。呼衍枭的本体不在阵中,但能量枢纽一定已经成型——那面黑幡,必须被物理摧毁。
他低头看了眼罗盘。
指针微微跳动了一下。
不是西南,是正南偏西十五度,雪崖上方。
他嘴角动了动。
几乎在同一刻,雪崖顶端传来驼铃声。
低沉,短促,三声连响。
紧接着是马蹄踏雪的闷响,由远及近,越来越快。一队骑兵从风雪盲区俯冲而下,披着深褐色斗篷,马蹄裹着软布,悄无声息。为首那人手持一柄藤钢刃,刀身泛着青灰色光泽,专破邪物。
呼衍铁来了。
他没走西南,而是绕到了更高处的雪脊,等的就是这一刻。
骑兵呈雁形展开,不进阵,不碰红雾,直接从外环切入。呼衍铁一马当先,手中藤钢刃高举,刀锋直指空中那面正在凝实的黑幡。
松针与八卦镜的反向导引已经把能量流逼到极限,黑幡主杆微微发颤,像是承受不住回流的压力。
就是现在。
呼衍铁猛夹马腹,战马腾空跃起,一刀斩下。
藤钢刃划破风雪,刀锋过处,空气像是被割开一道口子。黑幡主杆应声而断,幡面瞬间撕裂,血咒化作黑烟四散。五座塔基同时炸裂,红光倒卷,尽数被吸回地底。
整片雪地剧烈一震。
五芒星阵的刻痕开始褪色,从边缘向中心一点点消失。红雾迅速变淡,风里的哀嚎戛然而止。
呼衍枭的半透明身影在空中浮现,左臂残缺,面容扭曲。他盯着李文,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你赢不了……月蚀之夜,天地将暗,你们都会成为祭品。”
话音未落,身影化作风沙,消散在风中。
李文终于拔出了木剑。
松树精灵的枝干迅速枯黄,叶片一片片落下,最后整棵树轰然倒地,被雪掩埋。于吉收起八卦镜,拍了拍灰,看也没看他,转身就走。
“他逃了。”于吉头也不回,“但这阵一破,反噬之力会缠他三年。西域生灵的命,不是他想抽就能抽的。”
李文没应。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触碰地面。五芒星的刻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地脉的跳动也恢复了正常节奏。他抬头看向西南夜空,那里乌云渐散,露出一角深蓝。
三年。
够了。
呼衍铁带人清理残局,五座塔基彻底崩塌,地底残留的符文也被银杏精灵的根须封住。他走过来,把藤钢刃插进雪地,喘着气问:“接下来怎么办?”
李文站起身,拍掉袖口的雪。
“传令下去,所有屯田点加强戒备,尤其是水源地。让赤奴把羌骑分成三队,轮流巡防北线。另外——”他顿了顿,“把雪松冰屋的坐标标出来,明天我要亲自去一趟。”
呼衍铁点头,转身去安排。
于吉走到崖边,忽然停下。
“你没用寿元。”他说。
李文看了他一眼。
“我不需要。”
于吉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李文走到松树倒下的地方,弯腰捡起一根松针。针身还带着一丝温热,像是体内最后一点生命力的余温。他把它收进袖中,转身走向冰屋残骸。
雪又开始下。
不大,细细密密的,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他刚踏出一步,脚下的雪面突然微微下陷。不是塌陷,是某种东西在地下轻轻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雪层下有一道极细的红线,一闪而过,像是被什么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