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砸在宴会厅的玻璃穹顶上,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轰鸣。
原本布置在花园草坪上的水晶拱门与玫瑰花道早已被雨水吞噬,宾客们纷纷撑伞退入室内,窸窣的脚步声与低语在挑高十米的大厅中回荡。
可没有人注意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仿佛是命运刻意安排的洗礼。
苏倾月站在后台的屏风后,指尖轻轻抚过胸前那张泛黄的照片——母亲年轻时的笑容温柔如水,映着她今日盛装的脸庞。
她将照片别进旗袍领口,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记忆。
“小姐……”阿阮颤着手为她挽起最后一缕青丝,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耳后那道细长的旧疤。
那是十五年前在山野采药时被毒藤划破的伤口,当年母亲连夜熬药敷治,还在她耳边贴了一张朱砂符纸,低声说:“这道痕,护你魂不离体。”
如今符纸早已不在,可那份守护,却穿越岁月,悄然回到了她身上。
阿阮眼眶红了:“夫人要是能看到今天……该多好。”
苏倾月微微一笑,眸光清亮如星子落潭:“她正看着呢。”
就在这时,五哥苏景行快步走来,黑色风衣肩头还沾着雨水,神色凝重。
“姐。”他压低声音,“康复中心那边确认了,‘火种计划’的两名幸存者确实还活着,目前处于深度神经抑制状态,靠药物维持意识清醒。更奇怪的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监控拍到一个穿黑袍的老妇人,每周三固定探视,面部轮廓……和奶奶一模一样。但殡仪馆的火化记录明明写着,她七年前就已经……”
话未说完,苏倾月已抬手制止。
她神色平静,仿佛听的不过是一则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正以极稳的节奏跳动着,像是战前擂鼓。
母亲留下的“归燕”协议尚未启动,而另一股潜藏更深的力量,竟也在此刻悄然浮现。
她转身望向镜中的自己——一身定制旗袍式婚纱,水墨丹青绣纹流转于腰际,外罩那件米色长衫,正是她与傅司寒去民政局登记那天所穿。
朴素,却不容忽视;低调,却自有锋芒。
这是她的选择:不靠奢华夺目,而是以灵魂作饰。
她拿起对讲机,声音冷静清晰:“通知特勤组,立即升级两位幸存者的安保等级,位置转移至备用基地,对外封锁一切信息。另外——”她眸光微敛,“查那个黑袍女人的身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哥点头离去。
片刻后,傅司寒从侧廊走来。
他脱下了惯常冷峻的西装外套,只着一件深灰衬衫,领口微松,腕表已摘下,领带收进口袋。
他的步伐沉稳,目光自始至终锁在她身上,像一座移动的屏障,无声宣告着:从今往后,无人能再让她独自面对风雨。
“准备好了?”他问,声音低哑,却带着罕见的温度。
苏倾月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过要陪我跳完这支舞。”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郑重其事。
全场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如墨般铺展,宾客屏息。
下一瞬,一束柔光自天而降,如月华垂落,恰好笼罩住中央舞台。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随即,旋律响起。
不是《婚礼进行曲》,而是那首曾在全网爆红、却从未露脸演唱的原创歌曲——《归燕》。
钢琴前奏如雨滴滑落屋檐,弦乐缓缓升起,如同游子归途中的心跳。
而这首歌的创作者代号,正是“q”,也是她曾用以搅动暗网风云的另一个名字。
苏倾月牵着傅司寒步入光影之中,两人相视而立,无需言语。
音乐渐起,他们缓缓起舞。
她的舞姿融合了古典舞的婉转与现代交际舞的克制,每一个转身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沉默如渊。
他的步伐坚定有力,每一次牵引都精准护住她的重心,仿佛在说:无论你想走向何方,我都与你同频。
裙摆旋开,像一朵在风暴中盛开的白莲。
台下有人认出了这首歌,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察觉到新娘耳后那道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突然想起某个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那位曾在国际医学论坛匿名发布基因修复方案的“林医生”,据说耳后也有同样的印记。
可没人敢出声。
因为此刻的苏倾月,已不再是那个被嘲“乡下土包子”的假千金替代品。
她是归来者,是执棋人,是所有马甲之下,终于完整现身的真命女主。
舞至第三段副歌,节奏陡然一转,情感奔涌如潮。
就在所有人沉浸其中时,大厅正前方的巨大屏幕悄然亮起。
画面模糊,像是老式摄像机拍摄的影像。
镜头缓缓推进——
一间昏黄的房间,窗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轻轻摇晃。
她哼着的,正是此刻正在播放的《归燕》。
而在画外,一道温柔却清晰的声音,透过电流般的杂音传来:
“月儿,等你长大,娘想亲眼看你看一场日出……”舞至高潮处,大屏幕上的画面微微颤动,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尘埃,带着旧日的温度与呼吸。
镜头中的年轻女子侧影柔和,乌黑长发垂落肩头,手中襁褓被她抱得极紧,像怕一松手便会被命运再度夺走。
她轻轻摇晃着,口中哼唱的旋律,竟与此刻大厅中流淌的《归燕》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那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穿透了雨声、乐声、心跳声,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开。
“如果你选择了回来,那就一定要笑着走进去。”
画外音缓缓响起,电流杂音中裹挟着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别怕黑,因为你本身就是光。”
全场死寂。
香槟杯凝在半空,宾客们忘了呼吸。
有人捂住了嘴,眼眶瞬间红透;有人低头颤抖,泪水砸在礼服上晕开深色印记;更有人悄然摘下墨镜,望着舞台上那个曾被他们讥笑为“乡下丫头”的女人,喉咙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可苏倾月只是笑。
她依旧牵着傅司寒的手,指尖微凉,掌心却滚烫。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眼角泛起细碎泪光,如晨露缀于星河边缘,欲坠不坠。
她没有哭出声,也不需要哭出声——那道声音早已刻进骨血,是她十八年孤身前行时唯一的火种。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她会回来。
早在她还不会说话时,就在等她归来。
音乐进入最后一段副歌,弦乐如潮水般涌来,将整座宴会厅包裹其中。
苏倾月轻轻抬步,走向台前,步伐稳得像是踏过千山万水。
她从胸前取下那张泛黄的照片,动作虔诚得如同奉还圣物,将其轻轻放置在特设的纪念台上——那里摆着母亲生前最爱的青瓷花瓶,插着一枝未绽的白玉兰。
她拿起话筒,声音清冽如泉,却掷地有声:
“今天,我不是来宣告胜利的。”
她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些曾对她冷眼相待的豪门贵妇,扫过曾经捧着假千金苏婉柔照片说“这才是苏家女儿”的媒体记者,也扫过如今低垂着头、面色惨白的苏老夫人……
“我是来告诉大家——”
她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极淡却锋利的弧度,
“就算这个世界曾想抹掉我,用谎言、阴谋、冷漠与偏见将我埋葬……也永远无法抹去一个人被深爱过的痕迹。”
话音落下的一瞬,暴雨骤停。
厚重的云层如被无形之手撕裂,一道金光破空而下,斜斜照入宴会厅,恰好落在她与傅司寒交握的手上。
阳光镀在婚戒之上,内圈那两行小字清晰可见:
“火种不灭,归燕有巢。”
全场仍沉浸于《归燕》的余韵之中,空气仿佛凝固成一片神圣的寂静。
就在这片静谧里,苏倾月忽然转身,脚步轻缓地走回纪念台前。
众人屏息,不知她意欲何为。
她俯身,指尖轻触照片背面——然后,缓缓将它翻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