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镇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空气里飘着桐油和糯米的香气。刚走到镇口，就听见戏台方向传来咿呀的唱腔，混着锣鼓声漫过灰瓦白墙——正是云姑说的皮影戏班在演出。
少年踮脚往戏台那边望，手里还攥着路上摘的野果：“前辈你看，好多人围着呢！”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戏台搭在镇中心的老槐树下，布幕上正映着“守界者战影蚀”的画面：皮影人举着长剑，身后跟着一群小人儿，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挎着竹篮的妇人，连拄着拐杖的老人都举着拐杖往前冲。布幕后面，一个穿蓝布短褂的老者正手舞足蹈地操纵着皮影，嘴里还哼着调子，声音沙哑却有力。
“那是班主老周，”云姑指了指布幕旁的侧门，“聚灵玉就藏在他的皮影箱里。不过老周脾气倔，从不信外人，得等戏散了再找他。”
三人找了家临街的茶摊坐下，点了三碗槐花茶。茶刚端上来，就见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抱着皮影人偶跑过，人偶的衣摆蹭过苏晚的裤脚——那皮影人的脸，竟和林凡有七分像，眉眼间的韧劲如出一辙。
“这是‘小林将军’，”茶摊老板听见动静，笑着解释，“老周演了三十年，每次都要加这段‘小林将军护镇’的戏，说是真事改编的。”
苏晚指尖微顿，想起林凡留在碑林的那半刻“林”字，忽然明白云姑说的“气脉相聚”是什么意思——那些被守护过的人，会把故事刻进皮影里，唱进调子中，让名字在时光里活下来。
戏散时已近黄昏，老周正收拾皮影箱，见他们过来，眼皮都没抬：“要买皮影？今天的场次完了，明儿赶早。”
“我们是来求见班主的，”苏晚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听说您这儿有块聚灵玉？”
老周的手猛地顿住，转过身时，眼里带着警惕：“你们是……守界者？”他指了指苏晚腰间的令牌，“这令牌的纹路，和当年小林将军的一模一样。”
少年忙点头：“是啊是啊，我们需要聚灵玉增强灵力，还要去下一个镇——”
“增强灵力？”老周冷笑一声，把皮影往箱里摔，“当年小林将军拿着这令牌，说要护着镇子，结果呢？影蚀来的时候，他倒是跑得比谁都快，留我们在这儿等死！”
苏晚怔住了。她在归墟泽看到的画面里，林凡明明是为了引开影蚀主力才独自突围，怎么会成了“跑掉”？
云姑轻轻拽了拽苏晚的衣袖，低声道：“老周的儿子当年跟着林凡出任务，没能回来。他心里这坎，三十年都没过去。”
老周突然掀开皮影箱的底层，露出块巴掌大的玉佩，玉上刻着繁复的纹路，正是聚灵玉。“想要它？”他把玉佩往桌上一拍，“先回答我，当年小林将军为什么把我儿子留在影蚀窝里？”
少年急道：“那是为了掩护村民撤退！我们在归墟泽看到影像了，你儿子最后还——”
“影像？”老周猛地拍桌，皮影人偶散落一地，“你们懂什么！我儿子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我带的桂花糕，他才十六啊！”老人的声音抖得厉害，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开，“小林将军倒是成了英雄，谁记得我儿子叫周小满？”
苏晚弯腰捡起地上的“小林将军”皮影，指尖抚过皮影人的剑穗——那穗子是用红绳编的，和林凡当年系在剑柄上的一模一样。“周叔，”她把皮影递过去，声音轻却稳，“林凡的令牌背面，刻着二十七个名字，第一个就是周小满。”
老周愣住了，接过皮影的手在发抖。
“归墟泽的水底有面记忆镜，”苏晚继续说，“我们看到了那天的事：影蚀潮突然涌来，林凡让周小满带村民从密道走，自己引开主力。小满哥发现密道有塌方，回去找林凡时被影蚀缠住……他最后把村民推进密道，自己用身体堵住了入口。”她从行囊里取出块磨损的木牌，上面刻着“小满”二字，“这是从归墟泽捡到的，背面有他刻的‘爹，等我带桂花糕回来’。”
老周接过木牌，指腹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突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三十年来的怨与念，原来都系在这块没来得及送出的木牌上。
暮色漫上戏台时，老周把聚灵玉放进苏晚手里，玉块触手温润，仿佛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这玉认主，当年小林将军把它留给我，说‘人心比玉更能聚灵’。”老人抹了把脸，从皮影箱里拿出个新糊的皮影，上面是个扎马尾的姑娘，眉眼像苏晚，“给，新做的‘苏姑娘’，下次演新戏，就加段你护镇的故事。”
少年凑过去看，忽然指着皮影的衣角：“班主，你看这纹路，和聚灵玉上的是不是一样？”
苏晚低头比对，果然，皮影衣角的云纹与玉上的纹路严丝合缝——原来老周早把玉的灵力织进了皮影里，让每个被唱进戏里的名字，都成了无形的守护。
夜里宿在戏班后院，苏晚把聚灵玉放在床头，玉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出流动的光斑，竟与归墟泽的水纹隐隐呼应。少年睡得正沉，嘴角还挂着笑，大概梦到了白天的皮影戏；云姑坐在院角补衣服，月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
“你知道老周为什么肯把玉给你吗？”云姑忽然开口，线穿过布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你没急着辩解，先捡了他掉的皮影。人心啊，就像这针脚，得一针一线慢慢缝，急了就会扎手。”
苏晚望着墙上的光斑，想起林凡留在石碑上的字，想起老周藏在皮影里的思念，忽然明白聚灵玉的真正用处——它聚的从来不是灵力，是被守护的人藏在心里的暖意。就像望月镇的人，把感激刻进皮影，把思念唱进调子，让每个走夜路的人，都能听见身后有千万人的脚步声。
第二天清晨，老周非要给他们加演一场早戏。布幕上，“苏姑娘”举着剑，身后跟着“小林将军”和“周小满”，还有挑担的货郎、挎篮的妇人，连少年和云姑的影子都被画了上去。唱腔起时，镇民们跟着哼起来，调子从戏台漫开，绕着青石板路转了个圈，竟在镇口凝成道淡淡的光墙——那是无数人的念力，比任何灵力都坚固。
离开时，双丫髻的小姑娘追出来，塞给苏晚个布包：“班主说这个给你。”打开一看，是个小小的皮影人偶，眉眼像她，手里却牵着个更小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分明是少年的模样。
少年凑过来看，脸突然红了，挠着头说：“这……这也太像了吧。”
苏晚把皮影放进贴身的布袋，与令牌贴在一起。指尖触到玉的温润和木牌的粗糙，忽然觉得心里很满——原来守护从来不是独行，那些被记住的名字，被刻进皮影的模样，都会变成脚下的路，让往后的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云姑望着镇口的光墙，轻声道：“下一站是雾隐山，那里的守林人藏着‘通感符’，能让你听见万物的声音。不过守林人脾气更怪，据说只认‘能听懂风语’的人。”
少年立刻挺胸：“我能！我爷爷教过我看风向辨天气！”
苏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踏上通往雾隐山的路。阳光穿过光墙时，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里，仿佛有无数人影在跟着——有举剑的林凡，有抱皮影的周小满，有送粥的云姑，还有每个在望月镇唱过调子的人。
她忽然想起林凡说过的话：“守界者的剑，从来不是为了劈开黑暗，是为了让走夜路的人，敢抬头看月亮。”此刻望月镇的月亮还没落下，悬在灰瓦顶上，像块被人心焐热的玉，亮得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