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吞噬一切的虚无。
这就是星此刻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曾经鲜活的感官,都仿佛被浸入了浓稠、冰冷的墨汁之中,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唯有那彻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针,从骨髓深处刺出,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瘫软着,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丝线的木偶,无力地漂浮在这片由“终末”本身构成的混沌里。身体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分解,融入这无边无际的“无”。曾经在体内奔腾咆哮,给予她无限勇气与力量的十三道刻印,此刻虽然依旧在发烫,在手背、在灵魂深处灼烧着,传来一阵阵不甘的悸动,但它们的光芒,却无法穿透她内心那堵由绝望和自责筑起的、厚厚冰墙。
冰冷,死寂。
比凯文的冰封更冷,比苏展示的虚无幻境更令人窒息。
脑海中,是一片更加残酷的战场。不是与焉灭的能量对轰,而是一遍又一遍、无法停止的、慢镜头回放般的牺牲画面。
千劫那狂笑着、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决绝的最后一舞,那试图以极致“动”撕裂极致“静”的炽热身影,在触及焉灭的瞬间,如同投入黑洞的火苗,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便被彻底吞噬。那声“烧尽一切!包括我自己!!”的咆哮,还在耳的深处回荡,带着灼烧耳膜的刺痛。
帕朵菲莉丝,那个总是笑嘻嘻,念叨着“生意”和“好运”的猫娘,在最后的时刻,是如何奇迹般地“溜”到了她的身边,将那枚承载着全部“幸运”的骰子塞进她手里?那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带着帕朵特有的、微凉的指尖温度。“老板…这次…运气好像用光啦…快跑…” 那故作轻松,却难掩颤抖的尾音,像一根细细的丝线,勒紧了她的心脏。
科斯魔沉默构筑的守护之壁,与格蕾修在那壁上画下的、安抚心灵的绚烂色彩,几乎是同时破碎、消散。科斯魔最后将那娇小的画家紧紧护在怀中的动作,定格成了一副悲壮的剪影。那无声的“守护”,和格蕾修带着哭腔的“颜色…别怕…”,交织成一首令人心碎的挽歌。
苏的推演,燃烧了智慧与双眼,只为换来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间歇期”信息。他因过载而化为飞灰时,那扭曲却坚定的“就是…现在…!”,像一把凿子,狠狠凿刻在她的记忆里。
樱的“刹那”一闪,超越了时间,留下了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斩痕,也带走了她自己。那清冷的声音似乎还在低语:“…看到了…(破绽)…”,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释然,却更添悲凉。
梅比乌斯的癫狂大笑,维尔薇荒诞而绚丽的终幕演出,阿波尼亚流泪的祝福与束缚,伊甸那响彻虚无的、恢弘而悲壮的黄金挽歌……
还有……凯文。
那凝聚了所有“救世”信念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最后一击,终于在那不可名状的“终末”化身身上,留下了肉眼可见的创伤。他冰封的眼神在那瞬间的微动,以及那句沉重的托付:“…交给你了…未来的……”,如同最沉重的山岳,压垮了她最后的脊梁。
一幕幕,一帧帧,不断重复,放大。
每一个细节,每一句遗言,每一个消散前的眼神,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进行着凌迟般的切割。
“结束了…” 一个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声音的音节,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没有眼泪,因为极致的悲伤已经榨干了所有水分。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
“大家都…因为我…”
自责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盘旋。
“如果我不来…如果我再强一点…如果我能更早理解…如果我能更好地运用大家的力量…”
“是不是…大家就不会…”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完整的句子。巨大的负罪感像沼泽里的淤泥,将她深深拖拽、淹没。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引来了终末的灾星,是她的无能,导致了这些曾经鲜活、强大、各具魅力的存在,为了她这样一个“变量”,献上了他们作为“存在”的最后证明。
焉灭那空洞、漠然,如同万物终结悲鸣的宣告,再次回响起来:“试炼,终局。变量,清除。回归,静寂。”
是啊,终局了。她失败了。大家用尽一切为她争取来的、渺茫的胜机,在她无法承受的悲痛和绝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不,是连站起来的“意志”都没有了。
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那片由焉灭力量具现化的“终末”,再次开始凝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深邃。它缓慢地、无可阻挡地向她蔓延而来,所过之处,连“虚无”本身都被进一步湮灭,回归到连“无”都不存在的“静寂”。
星闭上了眼睛。
不是勇敢地迎接终结,而是彻底的放弃。
她不再去看那迫近的毁灭,不再去感受体内刻印不甘的灼热。她将自己蜷缩起来,尽管在这虚无中并无意义。她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让这无尽的痛苦和自责,随着她的消失而终结。
“就这样吧…” 内心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熄灭,“对不起…大家…我…辜负了…”
黑暗,触手可及。那冰冷的、剥夺一切的触感,已经撩起了她的发丝,触及了她的肌肤…
——就在这一刻!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光,突兀地、却又无比自然地,在她前方绽放!
那不是凯文冰蓝的决绝,不是千劫炽红的狂放,不是伊甸黄金的辉煌,也不是维尔薇炫目的奇诡。
那是…粉色。
一种无比温暖、无比绚烂、无比…无瑕的粉色光芒!
它并不刺眼,却异常坚定。它并不浩大,却温柔地撑开了一片小小的、绝对安全的领域。它不像是一面盾牌,更像是一个…怀抱。一个最坚固的水晶屏障与最柔软温暖怀抱的结合体,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挡在了星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间。
那光芒驱散了星周身的寒意,仿佛春日的暖阳,融化了冰封的溪流。
然后,那个声音响起了。
熟悉,轻快,尾音总是带着俏皮的上扬,如同最甜美的蜜糖,如同跳跃的音符。此刻,这个声音里,却蕴含着一种星从未感受过的、无比强大的力量,清晰无比地,直接敲击在她死寂的心湖上,强行荡开了一圈圈希望的涟漪。
“不可以放弃哦~?”
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蔓延的黑暗,停滞了。
星那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难以置信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睁开了双眼!
泪水,原本干涸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模糊了视线。但她依旧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身影——
爱莉希雅!
她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星,张开双臂,挡在了她的前方。
粉色的长发,因抵御着那恐怖的能量冲击而肆意飞舞,发梢仿佛化作了流淌的光带。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了那星无比熟悉的、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侧脸笑容。那双倒映着星辰与美好的粉色眼眸,此刻正凝望着她,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对前方“终末”的恐惧,只有无限的温柔、毫无保留的鼓励,以及…一丝深藏的、如同水晶即将碎裂般的不舍与告别。
那眼神,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星内心的堤坝。
“爱莉…?!”
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冲过去,想要把她拉回来!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也要…!
爱莉希雅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她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仿佛能驱散这世间所有的阴霾。她轻轻地,对着星,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无需言语的动作,却仿佛在说:
“别过来。”
“别怕。”
“交给我。”
下一刻,爱莉希雅转回头,直面那无尽的黑暗。她的身影,在那毁灭性的洪流前,显得如此纤细,却又如此挺拔,如同暴风雨中毅然绽放的、无瑕的水晶之花。
星的瞳孔,在这一刻,剧烈地收缩。她看到,爱莉希雅那散发着温暖光芒的身影,在与“终末”的对抗中,开始变得透明,边缘处,开始飘散出无数细碎的、闪着微光的水晶花瓣…
牺牲的序曲,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奏响了最终章的最后一个音符。而这一次,站在祭坛上的,是那最初给予她温暖与指引的…无瑕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