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绢化为灰烬,那灼热的温度却仿佛烙印在了楚惊鸿的心头。“勿信柳相”、“速寻地图自保”、“君侧危矣”——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砝码,压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信息量巨大,真伪难辨。但这无疑是自她被软禁以来,获得的唯一一份可能指向生机的情报。无论背后是陷阱还是希望,她都必须抓住这条线。
皇帝用组合毒物杀她,心思缜密狠辣,且显然不愿留下明显痕迹,说明他目前或许还不想公然撕破脸,仍维持着“恩宠”、“试探”的表象。这给了她一丝周旋的空间。
而“青影”旧部的出现,虽然风险极高,却也证明她并非完全孤立无援。只是,这份援助能持续多久,能深入到何种地步,皆是未知数。
眼下最关键的有两件事:第一,确认“青沙口”真相及地图下落的线索;第二,应对皇帝接下来的手段。
关于第一件,她身处深宫,无从查起,只能寄希望于那位神秘的旧部再次冒险传递消息。她需要给出回应,让对方知道她收到了信息,并愿意配合,但绝不能留下任何字面痕迹。
目光再次扫过那件藏着丝绢的中衣。她沉吟片刻,走到妆台前,取下一根最普通的乌木簪子,用簪尖极其小心地、在内衬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模仿着那个卷云纹暗记的笔触,绣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已阅,待机”的简化符号。
这很冒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不落口实的回应方式。做完这一切,她将中衣重新叠好,放入衣柜底层,仿佛从未动过。
接下来,是应对皇帝。
那罐“云雾茶”还剩大半。皇帝定然在等她的“反应”。既然他期望她“品味”,那她便“品味”给他看。
次日,楚惊鸿主动唤来宫女。
“陛下赏赐的茶叶果然非凡品,饮后齿颊留香,神清气爽。”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对皇恩的感念,“今日便再沏一盏来吧。记得,用水需恰到好处,莫要辜负了这好茶。”
宫女依言去办。
楚惊鸿看着那宫女小心翼翼地取茶、冲泡,心中冰冷。她知道,这一幕定然会迅速报于皇帝知晓。
茶汤沏好,清香四溢。楚惊鸿捧着茶杯,走到窗边,做出细细品味的姿态,甚至刻意让窗外可能存在的眼睛看到她轻啜的动作。
当然,她并未真正喝下。只是沾湿嘴唇,便借着欣赏窗外景致的机会,极其自然地将大半杯茶汤,缓缓倾倒入窗台一盆枝叶茂盛、不易察觉土壤变化的忍冬花盆之中。
她是在赌。赌皇帝既然用了如此隐晦的下毒方式,短期内不会再用同样的手段,也不会期待她立刻毒发身亡。赌他更想看到的是她逐渐“衰弱”或者“癫狂”的过程,或者借此观察她是否会求助外界。
她表现出“品味”和“欣赏”,正是符合他预期的反应。
果然,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皇帝并未再有新的赏赐或举动,仿佛那罐茶真的只是一份普通的恩赏。但楚惊鸿能感觉到,无形的监视似乎更加严密了。
她每日照旧“品茶”,浇花,偶尔翻阅李德全送来的、那些无关痛痒的“军报摘要”,大部分时间则是静坐或临窗而立,扮演着一个安分、甚至有些逐渐被圈养得失去锐气的“笼中雀”。
她在等待,耐心地等待。等待旧部的下一次联系,等待皇帝的下一次出招,也等待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第三日下午,契机似乎来了。
李德全再次前来传旨,然而内容却出乎意料。
“参军事大人,太后娘娘明日于慈宁宫设小宴,赏秋菊。特命后宫几位娘娘、宗室几位夫人作陪,也点了您的名儿,让您一同前去散散心。”
太后?柳如烟的姑姑?柳承明的妹妹?
楚惊鸿的心猛地一跳。刚刚得到“勿信柳相”的警告,太后的邀请便接踵而至?这是巧合,还是......柳家已然察觉了什么?亦或是皇帝借太后的手,布下的又一场局?
慈宁宫......那可是比御书房更复杂的地方。后宫女人之间的交锋,有时比朝堂博弈更加杀人不见血。
“臣......遵旨。”她压下心头疑虑,恭敬领旨。太后的邀请,无法拒绝。
李德全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是那般平淡无波:“陛下也知晓此事,特意吩咐了,让您好生准备,莫要失了礼数。”
皇帝也知道!而且特意叮嘱!这几乎明示了这场宴请,绝非简单的“赏菊散心”!
楚惊鸿感到一股寒意悄然蔓延。明日慈宁宫之宴,怕是宴无好宴。
李德全退下后,楚惊鸿独自坐在房中,心思飞转。
太后与柳相利益一体,若柳相真如警告所言牵扯极深,太后此次邀约,必然不怀好意。可能会借机敲打、试探,甚至......下毒手?在慈宁宫动手,若能做成意外,皇帝恐怕也乐见其成。
皇帝的态度则更加微妙。他默许甚至“鼓励”她去,是想借太后之手进一步试探她、折磨她?还是想观察她与柳家之间的互动?或者,他也对柳相有所怀疑,想借她这把“刀”去搅动什么?
无论哪种可能,她都将是旋涡中心最危险的那一个。
必须做好准备。
她仔细回想原主记忆中关于太后的信息:太后柳氏,出身世家,最重规矩礼法,向来不喜楚望舒这等舞刀弄枪、坏了“妇德”的女子。过去宫宴,没少明里暗里地刁难。此次,必然也不会例外。
柳如烟定然也会在场。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缜密的白月光,上次赏梅宴便初露锋芒,这次有太后撑腰,恐怕更会步步紧逼。
硬碰硬绝非上策。她如今身份敏感,势单力薄,任何顶撞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治罪的借口。
示弱?装傻?或许是一条路。但也不能过于软弱,任人拿捏,否则同样会让人看轻,甚至觉得她好欺负,变本加厉。
还需要一件得体的衣物。太后最重规矩,穿着不能出错。那件湖水绿的宫装过于鲜亮,或许不合时宜。她想起昨日送来的衣物中,似乎有一件颜色更沉静些的藕荷色衣裙。
她起身打开衣柜,翻找那件衣服。手指拂过衣物,下意识地再次探向那件藏着暗记的中衣内衬——
指尖触到了一个极小的、新的凸起!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几乎停跳一拍!
又来了!
她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迅速挑开线头,取出了另一卷更细小的丝绢。
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仓促:
“宴有险,忌食蟹与梨。地图或与‘旧物’有关。”
宴有险!果然!
忌食蟹与梨?这是何意?难道有人会在食物上做文章?蟹与梨同食性寒,莫非是要制造她“急病”的假象?
地图或与“旧物”有关?旧物?是指皇帝之前拿出的那件她年少时的中衣?还是指其他什么?
信息依旧破碎,但已足够惊心!
她迅速将丝绢焚毁,不留痕迹。
那位神秘的旧部,仿佛能洞察先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她送来至关重要的警告。
他(她)到底是谁?身在何处?又是如何在这铁桶般的宫禁中做到这一切的?
无数的疑问得不到解答,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楚惊鸿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
明日慈宁宫,看来注定不会平静。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
她要好好“准备”,去赴这场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