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郡主的声音娇脆,带着不容错辨的骄纵,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打破了小院连日来的压抑和紧绷。
守门太监显然认得这位小祖宗,不敢强拦,只得躬身赔笑:“郡主殿下,楚大人正在处理公务,您看这……”
“处理公务?她一个……”嘉宁郡主撇撇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扬起小巧的下巴,“本郡主就是好奇,来看看陛下亲封的‘参军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行吗?让开!”
说着,她竟一把推开那太监,提着裙摆,径直闯了进来。身后的侍女们连忙跟上,眼神里既有对主子的无奈,也藏着几分对院内之人的好奇与审视。
楚惊搁下手中的笔,缓缓站起身。她知道,麻烦上门了。嘉宁郡主绝非无故到此,背后定然少不了柳如烟甚至太后的影子。是试探?是挑衅?还是另有所图?
“不知郡主驾到,有失远迎。”她依礼微微屈身,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嘉宁郡主走到廊下,挑剔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将楚惊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尤其在看到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毫无纹饰的深青襦裙时,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
“你就是楚惊鸿?”她语气倨傲,“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嘛。真不知陛下哥哥看中你哪一点,竟让你随侍左右参议军事?我们如烟姐姐饱读诗书,才华横溢,都未曾得此殊荣呢。”
开口便抬出柳如烟,敌意昭然若揭。
楚惊鸿垂眸,不欲与她争辩:“陛下圣心独断,非臣等可以妄测。郡主若是无事,臣还要……”
“急什么?”嘉宁郡主打断她,自顾自地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晃着双脚,一副不打算走的模样,“本郡主难得来你这儿坐坐,怎的?不欢迎?”
“臣不敢。”楚惊鸿站在原地,神色疏离。
嘉宁郡主似乎觉得无趣,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屋内书案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上,又扫过院内简朴乃至有些萧瑟的陈设,忽然道:“你这儿怎么连盆像样的花儿都没有?瞧着死气沉沉的。不如本郡主明日让人送几盆时新的牡丹过来给你添添色?”
“谢郡主美意,不必麻烦。”楚惊鸿直接拒绝。宫中赏赐,尤其是来自太后一系的东西,她避之唯恐不及。
“哦?”嘉宁郡主挑眉,似乎对她的拒绝有些意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楚大人……可是在担心什么?莫非是怕……这院里的东西不干净?还是……人不可靠?”
楚惊鸿心中猛地一凛,抬眸看向嘉宁。对方脸上依旧是一派天真娇憨,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眼神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探究。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指的是被监视的处境?还是……暗指那“御前茶”?
她按捺住心惊,面上不动声色:“郡主说笑了。宫中一切,皆是陛下恩典,何来不干净、不可靠之说。”
“是么?”嘉宁郡主拖长了语调,身子靠回椅背,把玩着腕上的翡翠镯子,似笑非笑,“可我怎听说,前几日麟德殿夜宴,南诏人献上的‘圣药’差点就污了圣体呢?啧啧,真是吓人。楚大人当时也在场吧?就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她又将话题引回了麟德殿事件!语气天真,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尖锐!
楚惊鸿几乎可以肯定,此人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无知。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臣当时亦被惊变骇住,并未察觉异常。陛下洪福齐天,自有神佑,宵小伎俩自然难以得逞。”她将答案推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
嘉宁郡主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楚大人真是谨慎。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仿佛失去了兴趣:“看来你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本郡主走了。”
她带着侍女转身欲走,行至院门口,却又忽然停住,回头看了楚惊鸿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这宫里的水啊,深着呢。有些人送的东西,看着好看,说不定就藏着钩子……楚大人,好自为之吧。”
说完,不等楚惊鸿反应,便带着一阵香风,快步离开了。
楚惊鸿独自站在廊下,看着那抹樱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眉头紧紧蹙起。
嘉宁郡主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警告!
“有些人送的东西”……指的是谁?太后?柳如烟?还是……皇帝?
“藏着钩子”……是指那件旧衣?还是泛指所有的赏赐与恩宠?
她突然闯入,说了一堆似是而非、挑衅试探的话,最终目的,似乎就是为了送出这最后一句警告。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之人的授意?是善意,还是为了扰乱她的心神,让她疑神疑鬼,自乱阵脚?
嘉宁郡主的到来,像是一道曲折的暗流,注入了本就迷雾重重的深潭之中。
楚惊鸿回到书案前,却再也无法静心研读那些军报。嘉宁的话语、皇帝的目光、纸条上的警示、还有那件被她藏于箱底的旧中衣……无数线索在脑中交织缠绕,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每一条路都可能是死路,每一个看似指引的光点,都可能是诱人深入的陷阱。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屋内。皇帝赏赐的器物、李德全送来的文书、宫女日常更换的茶水……甚至窗外的一草一木,此刻在她眼中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性。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了书案一角——那盏昨日她未曾动过、早已冷透的茶水。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端起了那只青瓷茶杯。
冰凉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
她盯着杯中澄澈却冰冷的茶水,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那件旧衣……“或为饵”。
饵料之下,必藏钩索。
那件衣服本身,会不会就是……“钩子”所在?
她猛地放下茶杯,快步走入内室,打开衣箱,从最底层翻出了那件叠放整齐的、半旧的棉布中衣。
衣物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陈旧织物的气味,领口微磨,那处笨拙的缝补痕迹清晰可见。
她的指尖细细抚过衣料的每一寸,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起初,并无发现。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指尖在衣襟内侧一处极其不显眼、通常被外袍掩盖的接缝处,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硬物。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小心翼翼地将那处接缝挑开一丝缝隙——里面竟藏着一小片薄如蝉翼、比指甲盖还小的、色泽暗沉的金属片!
金属片上,用极细的针尖刻着几个模糊难辨的、绝非大靖文字的奇异符号!
这是……什么东西?!
谁缝进去的?!
有什么作用?!
就在楚惊鸿对着那诡异金属片惊疑不定之时,院外突然传来李德全那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以及他清晰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